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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夜色四合,风声呼啸,段暄白衣飘舞,宛若一朵白莲冉冉上升,昆仑山巅高达万仞,几与天齐,但不过一盏茶的时辰,他便已飞掠到山顶,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放了下来,问道:“冷不冷?”

  晚笑着摇了摇头,隔着狐裘向外一望,只见怪石嶙峋,平沙铺地,山巅上满是碎冰残雪,四周山峦耸峙,在暗夜里宛如巨兽潜伏,无声地遥望着苍穹。

  晚抬头望去,呼吸为之一窒。

  她一生之中,从未如此接近月亮。

  一轮皓洁的明月高悬天穹,浮光照金,月影沉璧,清冷的月光倾泻在陡峭险峻的山石上,折射出霜雪似的微光。

  满天的星辰密密麻麻地镶嵌在天上,让她想起海底雪白的细沙间层出不穷的贝壳,星光闪烁不已,似乎在说着什么窃窃私语。

  桂魄清亮明朗的光华洒落在她的脸庞上,带来恍惚如梦的错觉。

  这一刻,她离天上的神明多么近啊,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摘下一颗摇摇欲坠的星子,就能触摸到广寒宫里摇曳生姿的桂花,然而她不敢,仿佛害怕惊扰了仙人的往来。

  天上倘若真的有神仙,他们又将以怎样好奇的目光,向下遥望?当万家灯火次第亮起的时候,他们是否会一如人们欣赏星辰般,远眺人间的灯火阑珊呢?

  人生苦短,弹指百年,世间常有羽化而登仙的传说,那么数百年前萧肃高贵的东昆仑此刻在何处?那紫衣飘摇、绝代风华的冷清崖又在何处?

  天地之间一片沉寂凄清,静得听得到他稳定有力的心跳,她忍不住转头望去,段暄抱膝而坐,神色岑寂地仰望着满天星斗,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嘴角边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长长的睫毛在风中如花微颤,温柔得宛若昆仑山连绵百里的海棠。

  她忽然发现,眼前这个男子竟然如此清隽俊美,仿佛曾受到诸神呕心沥血的恩赐,有着在最美的梦里也不会出现的容颜,让她的心莫名跳得快了起来,也不知是甜蜜、喜悦还是悲哀。

  这一刻,多么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的寂寥啊,然而烂漫如她,终于不能明白他的忧伤。

  段暄察觉到她的目光,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阿晚从前见到的是沧海之上的月亮,不知昆仑山上的月亮,阿晚可还喜欢?”

  晚温顺乖巧地点了点头,将脑袋靠在他肩上:“段大哥,你……你不开心吗?”

  段暄的指尖轻轻拂过她脖颈上的天青石项链,语声低沉如风送松涛,泉漱玉石:“阿晚,这串项链的名字,叫作‘前尘勿念’。”

  既是刹那芳华,浮生若梦,人生短短数十年转瞬即逝,本该生尽欢,死无憾。

  但又有谁,能够真正生既尽欢,死亦无憾?

  段暄的父亲,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安陵王,段颜白。

  如今朝廷上的众臣说起当年的段颜白,亦无不叹惋,皇帝提起他来,亦忍不住要多喝两杯酒,以消心底愁闷。

  那曾是朝堂之上怎样璀璨的一颗星辰。

  段家世代列侯,颜白出生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是个在满京城里横着走的小侯爷,但他全无高门子弟的纨绔作风,十五岁时便亲入疆场。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颜白在沙场上与军士同食同眠,横扫三十万敌军,挣下赫赫功勋,夷人畏其孤勇,十年不敢再犯边界。

  皇帝龙心大悦,一道圣旨,十九岁的颜白凭借战功封王。

  曾经的颜白是这世上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年方十九,已横扫万千敌军,引领天下风骚,硬生生在世代列侯的荣耀中加上无限风光。

  令人恼火的是这少年王爷还有一副祸水似的好容貌。

  说起来,在疆场上驰骋厮杀多年,他早没了王侯子弟摇曳飘逸的好姿态,脸上还多了一条蜈蚣般曲折的伤疤,但一副实实在在好看的眉目。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少年的颜白都令人悲愤于造物主的极度偏心,以至于在他上战场时,要被迫戴上面具来掩盖震慑力实在不足的窘迫。

  皇帝的女儿不过十二岁,却一心相中了他做自己未来的女婿,众大臣皆识趣,不敢上门求议亲事,耽误得少年封王的颜白直到二十一岁,尚无姻配。

  晚听段暄说到此处,大惑不解,剔透双眼里流泻出迷茫之意:“段大哥,你们人类这么早就成亲么?那你怎么没有?”

  段暄微笑低语:“从前段某并未遇到心上之人,如何求娶?”

  晚喜滋滋地望着他的眼睛,笑靥如花:“可你现在遇到我了,所以一定会娶我的,对吗?”

  段暄脸上流霞如舞,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遇见魔教圣女琴幽的时候,颜白正打了一个大胜仗,将数万蛮军彻底击溃,敌军败退百里,尽皆逃窜,大有风声鹤唳的惊恐。

  因着京城里的祖母数年不见孙儿,思念成疾,颜白把军务交由副将打理,独自一人骑着骏马返回帝都。

  一路花光绚烂,鸟语关关,迥异边塞豪烈悲壮的风光,使他心底升起再世为人的错觉。

  一日行到一处湖泊,满湖碧水无边无际地漫延开去,双双白鹭比翼翩飞,一瓣瓣落花飘落在水面上,悠然飘荡。

  颜白牵着马儿的缰绳,立在湖水前,打算下去沐浴,洗去一身的疲乏。

  这个打算并未成真,因为水里早有人。

  许是听见了骏马的嘶鸣声,“哗啦”水响,清澈的湖水里钻出一个人来,乌黑浓密的头发湿淋淋地垂在她的身侧。

  一张脸上水珠淋漓,恰若花凝朝露,玉承琼浆,遥遥望过来的时候,他只以为遇见了水中仙,一时怔了。

  那女子显然也没料想到会有人来,惊呼着掩住了自己的胸口,语声娇软里带着难言的妩媚:“你……你大胆!”

  颜白在战场上成长为铁血人物,日常打交道的都是铁血汉子,对少女的身子从无研究,见状心中无由地一阵狂跳,急忙转过身,画蛇添足地捂着眼睛,声音登时结巴起来:“姑娘,我不是故意要看到的,其……其实也没看到太多……”

  言下甚是老实,当然也就承认了自己的视力着实不错,看了不少秀色。

  那女子听得气苦,破水而来,颜白耳中听得她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暗暗松了口气,满怀歉意道:“真是抱……”

  一个“歉”字还未出口,耳边风声呼啸,一柄雪亮的匕首携着瘆人的白光,向他猛地扎来。

  颜白吃了一惊,见这一刀刺得又快又疾,仓促间不及思索,不退反进,刹那间欺到她面前,吐息相闻,躲过匕首穿胸之祸,顺手拧住那女子的手腕,真气蓬勃吐出,那女子闷哼一声,手中匕首当啷落地。

  两人相距咫尺,面对面地看到彼此的脸容。

  两个绝顶的美人相逢,好比盛唐邂逅晚宋,后来的颜白想起与她的初见,惊艳之感仍然未减。

  彼时的琴幽羞恼交加地瞪着他:“你……我非杀了你不可!”

  颜白回过神来,由衷地叹了口气:“姑娘,我当真不是故意偷窥你沐浴,实在是无心之失,你放心,我一定负责到底,好不好?”

  他的负责也很爽快地说出来,就是向她求亲。

  她虽是魔教的圣女,地位尊崇,但一个战功显赫、叱咤风云的俊美王爷,无论从哪方面都很配得上她,只是当时的琴幽,早已识得苏云异在先。

  苏云异是赠她桃花的倜傥少年,而颜白却是窥视她沐浴的轻薄男子,两者高低,自是分明。

  琴幽向他扁了扁嘴:“要我嫁给你,哼,除非你少活几十年。”

  那时她不过是随口一句气恼之语,哪料想得到竟一语成谶。

  颜白本以为这个赔罪的法子很不错,不想她早认得苏云异,昆仑派出了名的人物。

  一心赔礼的他准备带了琴幽回京城,坦率地告诉她,自己是个王爷。

  琴幽咬了咬牙:“我却不要做王妃。”

  他想起苏云异前来接琴幽的情形,只觉心中一阵一阵的剧痛咕嘟嘟直冒出来,相形之下,那些曾在战场上受过的伤何足挂齿。

  后来的苏云异在魔教之人的追击下受了重伤,琴幽带了他一路逃来,幸得段王府收留,颜白对她有愧,只觉护着她是自己的责任,当即凭借朝廷势力和高强武功,驱散魔教众人。

  但苏云异却不小心中了剧毒“化生”,昏迷过去,命在旦夕。

  颜白立在床前,看着琴幽的泪水走珠似的落了下来,长长叹了口气,看透了自己的心。

  战场上一刀一枪磨练出来的孤勇,因为她的泪水,化为不忍触及的温柔。

  万药谷里以千金为礼,换来可解百毒的“金风玉露”。

  老谷主调制此药前,眯了眼正色同他说明后果,需得将毒物埋入一个真气强盛之人的骨髓,才能酿出“金风玉露”的药引,此举极伤身体,折损十年阳寿。

  颜白想起琴幽滚滚而落的泪水,淡然拿起那毒物。

  多年后的万药老谷主想起他在毒物侵蚀下冷汗涔涔,犹然含笑的模样,仍忍不住感叹,世上焉能再得如此人物?那样的心志坚毅,百炼成钢。

  之后事不知具体如何发展,苏云异解了毒,琴幽嫁了颜白,其中种种纠葛,后人无从得知,料来是颜白以“金风玉露”为交换,胁迫琴幽相嫁。

  段暄说到这里,神色变幻,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脸庞上,平增无穷悲戚:“阿晚,你看,我的母亲,并不倾心于我的父亲,而我的诞生于世,也许只是笑话一场。”

  晚听得怔忪不定,笨拙地拍着段暄的背脊,温言道:“段大哥,我觉得你爹爹很好,你……你更好,别难过,在这世上至少有我,只为你一个人活着。”

  段暄心头陡震,感动、哀戚、喜悦、怜爱……诸多情绪在心底流泻而过,猛地伸臂搂住了她娇弱的身躯,低声道:“阿晚,多谢你。”

  话音刚落,天地间忽然蹿起无数绚丽多彩的烟火,宛若无数朵姹紫嫣红的繁花在世间次第盛放。

  寒风吹散满地碎冰残雪,只见烟花纷纷,乱落如雨,无穷无尽的银花呼啸着照亮冰雪,交相争辉,刹那间连那轮凄冷孤寒的月亮也变得明净温暖起来。

  晚惊喜异常,“啊”的一声惊呼,跳了起来,颤声道:“段大哥,你快看,好美的烟花!”

  段暄之前私语同门,正是拜托他们在月夜放出无数烟火,以博少女一笑。众人对他敬重有加,闻言无不乐意,当即争先恐后地准备了多种烟花,精神抖擞地攀上昆仑山巅,为沧海之女放出这一场世上最盛大的火树银花。

  晚尚不知是他的安排,见到天地间这绚丽无方的美景,震撼莫名,屏住呼吸几乎说不出话来。

  段暄含笑揽住她的肩头,声音缥缈如梦:“人间烟火,如星坠雨,阿晚喜欢么?”

  晚兴高采烈,大声应道:“喜欢!段大哥,你快看,这样美的烟花!”

  段暄眉目含笑,凝视着她微笑不语,万千烟火兀自次第绽放,充斥空旷寥落的天地。

  一颗流星倏然划过苍蓝的天际,拖着长长的尾巴消失不见,晚眼尖望见,拉着段暄的手摇晃道:“段大哥,你快看!那是星星死去了吗?”

  段暄目光柔和地望着她,眼底幽深,充满了春风拂面的温柔:“那是流星,人世间有一个传说,若对着它许愿,无论是什么心愿,都能达成。”

  晚喜色盈眸,连声问道:“真的吗?”

  段暄的唇畔笑意弥漫,向她一颔首:“不过,可不能太贪心哦!只能许一个愿望,否则就不灵啦!”

  两人说话间,一颗流星又瞬息流泻,在苍穹上迅疾驰过,晚急忙双手合十,低低说道:“希望段大哥一生都能平安幸福,希望他每一天都能很开心!”

  段暄本以为她会许什么与自己相偕一生,白头到老的愿望,没想到她竟是如此热切地祝愿自己一世平安,呆了一呆,心下柔情泛滥,慢慢握紧了她双手,低声道:“阿晚,段某何德何能,配得上你对我如此深情?”

  晚笑盈盈地将头靠在他胸膛上,耳边传来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呢喃软语:“段大哥,能遇见你,真的是阿晚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了呢。”

  段暄伸臂搂紧了她,忍不住想要在她微微颤动的樱唇上印下一吻,忽的顿住,只见有人从山周转了出来。

  当先两人并肩行来,一个蓝袍猎猎,满脸促狭的笑容冲他眨了眨眼,正是顾枫荻,另一人却是陶瑕,青衣飘舞,俊秀的脸颜上满是寂寥的笑意:“段兄,何时请咱们喝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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