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转醒
长廊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渐渐朝这边走来，裴琼玖耳朵动了动，声音并不大，却仍被他收入耳中，他是习武之人，对风吹草动尤为敏感，脚步很轻，应是个女子。
果然，头上传来碧梧的声音：“明月，何事如此匆忙？”
碧梧放开裴琼玖，走近扶着门喘气的女子。
和气质成熟稳重的碧梧不同，明月更加活泼跳脱，平日里乍乍乎乎，有些毛躁，不少事情少不得依赖碧梧的指点，她们一双姐妹花性格互补，在端妃身前已经侍奉了好多年。
碧梧帮她抚背顺气。
“门外有个自称裴钰的皇子，说要找…找…”
“找什么？”碧梧帮她抚背顺气，“不急，你慢点说。”
“找一名叫顾清的女子。”
“顾清？什么顾清？”碧梧有些纳闷，殿里并无此人啊。
“我也不知。”明月摇摇头。
脑子里冒出一个猜想，不待碧梧证实，身边一阵风将衣角带起，裴琼玖小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殿下！”明月惊呼。
碧梧给明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声张，两人轻手轻脚跟了过去。
昨晚裴钰出了乾清宫，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认得去仁泰宮的路，在宫里兜兜转转，迷了路，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他找遇上的宫女公公们问路，没一个人搭理他，最后是一个心善的老太婆见他可怜，才给他指了路。
几乎小跑着赶到仁泰宮时，却被人告知顾清被七皇子殿下带走了。
七皇子他是知道他，程雅静的未婚夫。
纵然传言他这个七哥乃是个谦和君子。他仍是忍不住顾清落到他手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毕竟他和程雅静有婚约，迟早会成为一家人。
明明微风拂面的天气，裴钰却觉得有些冷，一时间心里万般念头涌起，他突然后悔带顾清一起回宫。
在长泰宮门前踱步很久，裴钰才鼓起勇气敲响冷冰冰的铜门。
被要求在门外候着，裴钰不敢有其他动作，后退几步，规规矩矩立着。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出来的人，叫裴钰傻了眼，竟是那日在民间见到的贵公子，他当真没猜错，小公子乃皇帝膝下皇子。
依旧一身黑衣，只是少了金线绣的暗纹，眉鼻高挺，难掩贵气。
在七皇兄面前，裴钰莫名自卑起来。
冷面少年站在搞搞的门槛上，居高临下打量裴钰。
“你有什么事？”
感受到裴琼玖的敌意，裴钰抖了抖身体，颤颤巍巍道：“顾清…”
“在我这里。”
听出他言语间的不耐烦，裴钰犹豫一下，攥着衣服的手在握了又放，放了又握，终于问：“我能带她回去吗？”
裴琼玖嗤笑出声，这个未来的皇帝是在求他吗？
“你拿什么求我？若我让你跪下，你也愿吗？”
躲在门后偷听的碧梧和明月互相看到对方眼里的讶异，男儿下下有黄金，更何况是千金之躯的皇子，如此要求未免太过羞辱人？殿下向来与人为善，何时这般咄咄逼人过，听说这位新来的皇子近来才被召回宫里，和七殿下之间应当交集不多才对。
裴钰咬了咬唇，幼时顾清为他与狗抢食，叫恶狗咬了一口，好在之后人并无大碍，如今只是下跪，又有何难？挥去心中涌动的微微的不适，裴钰撩开衣袍屈膝跪下。
等他抬起头时，眼前已经没了裴琼玖的身影。
碧梧与明月踩着小碎步跟在裴琼玖身后，低气压让她们大气不敢吭，只能用眼神交流。
平日里爱活跃气氛的明月不敢吱声，她甚至连裴琼玖在气些什么都不知道，倒拐子捅捅身旁的碧梧，她投去求救的目光。
无奈，碧梧只能开口，“殿下，你真要把顾清姑娘还回去吗？”
能看出来，小姑娘在裴琼玖心中占了很大分量。
裴琼玖快步走到床边，碧梧还没来得及阻止，薄被就被裴琼玖一把掀开了，少女光洁的被露在外面，鞭痕还未褪去，细腻的肌肤因为接触到冷空气起了小小的粒子。
明月惊呼出声，殿下的床上竟然躺了个没穿衣服的小姑娘！
无怪明月大呼小叫，实在是因为，裴琼玖从未带过人回长泰宮，无论男女。如今带了人回来，却是如此劲爆！
女孩看上去还很小诶！她们家殿下也才十一岁！
裴琼玖也被眼前的景色惊愣在原地，额头青筋隐隐跳动，碧梧给她上好药之后竟没给她把衣裳换上吗？
碧梧扯过裴琼玖收拾的被子，把顾清裹的严严实实，尴尬解释：“我这不是怕伤口被捂着了吗？”
裴琼玖扶额，“罢了，明月快去找套衣裳给她换上。”
他退出房间，给三位女子腾出空间。
前世和顾清是都圆过房的人了，怎的只是看了眼裸背，他的脸就隐隐有些发烧？裴琼玖倚上门板，在心底唾弃自己，眼里却浮现起少女纤细的腰背，以及垂落在床弦边的一截藕臂。
…
顾清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外头天色渐暗。
环顾四周，熟悉的陈设让顾清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乾清宫的小阁楼。背上清清爽爽，鞭笞的疼痛不在。
也不知是谁将她救了回来。
顾清尝试爬起来，膝盖上传来的刺痛让她跌回了床铺里，倒睡糊涂了，忘记自己跪了一晚。
她躺回去，掀开被子，欲查看膝盖的伤势，才发现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套，青翠的颜色，款式像是宫里的宫女装。
谁给她换的衣服？她依稀记得自己昏迷的时候，有人将她抱起，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怀抱竟让她觉得隐隐有几分熟悉。
门外传来笃笃敲门声，把顾清拉回现实：“请进。”
裴钰端着饭食进来，见她已经醒来，赶紧走到床边为她压了压被角，关切问：“你还好吗？身体可有不适？”
顾清摇摇头：“是你救了我？”
裴钰的眼睛闪了闪，忆及那人恶声恶气的威胁，没说话。
顾清是被裴琼玖抱出来的。
换了身碧绿的衣服，窝在裴琼玖臂弯里，显得更小了。
看样子，她在长泰宫并没有受到为难。
裴钰松了口气，不待他反应，顾清娇小的身子已经叫裴琼玖扔了过来。裴钰赶紧将她接在手里，重重的冲力让他后退两步，手臂被撞得有点疼。
“带着你的人，有多远滚多远。”
“记住，不准和她提起长泰宫的事。”
少年恶声恶气丢下两句话，两扇大门将他的身影掩去，颇有些气势汹汹。
裴钰有些讪讪，看来七皇子殿下并无传言中那般待人谦和，极好相与。
顾清便当他默认了，皇宫里，除了裴钰与她有点关系，其他人怎会冒着得罪丞相的风险为她出头。
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裴钰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塞给顾清，“这是金疮药，对伤口有好处的，你记得涂。”
“这东西你哪来儿的？”顾清把瓶子拿在眼前观察一阵，精致剔透，成色亮泽，通体满釉，应当出自官窑，瓶身上的花纹却不像是离国常用的花样，更像他国流进来的好东西。
“别人送的。”裴钰回答得模糊，将饭食端到顾清面前，要喂她吃。
顾清身体虽是小孩，神志却已长成，又不是断了手脚，哪能让人喂呢，只能接过来，自己吃。
冰凉的小手贴上顾清的额头，裴钰道：“还好没有发烧，若是伤口感染发炎，你怕是又要吃一顿苦头。”
“你昨日太冲动了，如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于你又有何好处？”也不管埋头刨饭的顾清有没有听进他的话，裴钰将床边纱帐挂进银勾，对顾清说教，语气像个小大人，“若真看不顺眼那个丞相之女，大可以换些方式整蛊她。明面上和她起冲突，我们斗不过的。”
“嗯，嗯。”许是饿极，顾清加快了刨饭的速度。
从小和顾清一起长大，裴钰如何不知顾清的一言一语代表什么，她不愿听劝的时候就会这般敷衍，心中早已做下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
仅是语言上的羞辱就让她不顾一切报复吗？
不，在她心底，应该藏了些别的事。
她若是不愿同别人说起，他又如何能知？
叹了口气，裴钰离开顾清的闺房，帮她带上房门。
总觉得，落水之后的顾清变得不一样了。同样一张脸，从前的天真烂漫消失不见，时常脸色阴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薄雾一样的叫他看不清楚。
看着远处落下的夜幕，裴钰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门吱呀关上，顾清才从碗里抬起头。她将碗筷搁置在方盘中，再也吃不下。
她又何尝不知晓昨日自己冲动？可一忆及腹中还未长大的孩儿，她无法遏制心里膨胀的恨意，涌起的血液将头脑冲得发昏，脑子里仅剩一个念头，那就是，弄死她。
那个无辜逝去的孩子，如果顺利长大，会不会同裴琼玖一样英俊？会不会像她小时候一般玉雪可爱？会不会继承裴琼玖的温和谦逊？毕竟，那是她和裴琼玖血脉的融合，是上辈子最后她心底唯一的寄托。
程雅静，她绝对不会放过。
也罢，来日方长。
下次，绝对不能因为情绪失控让自己再陷入险境，若不是皇帝手软，她今日一条小命安在？皇权之下，人命贱如蝼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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