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白玉兰
颜卿应了,便复又赓续誊抄。
打大婚那日至今,便未尝得出宫门半步,一日复一日,度日如年,心中难免浮躁。常有书中曰:曲水流觞,群贤毕至,江南一代仍有如此寻欢作乐之事,她长想着,倘若能有一日能同他一起坐一叶扁舟,漂至桂林府漓江水上,瞧伏波青山,水上小楼,可与同来的侣人饮酒作诗。
她也想,在清明雨日,可去城隍庙上香祈福,与他携手在姻缘树上系上姻缘红签。想来清明将至,待他晚间来,同他私里商酌一番。
琢磨间,手肘可是碰触了那玉兰花枝,它往案角落下去,落到火盆中。颜卿立时搁下笔,不经心便要去捡,盆中碳已然烧得旺,不待她触到花瓣,火苗窜上来,灼了指尖,她霎时收回手来。
“罢了。”
那玉兰被火燎了枝叶,它骤然被吞噬,急速枯死,瓣叶焦黄,火愈盛,它最终仅剩下,余烬。
她望着它……
心中竟然好似烈火灼烧一般,疼痛,烦闷,头有些眩晕,火苗倒映在她眼中,愈发迷离,虚无……
“看,我今日上护城河边上摘的。”
在琉璃阁,他将一小串玉兰花环往窗格递进来,她莞尔,看似十分喜欢。
“我没有好手艺,也没银子,镂不出瓷镯来,不知这个,你可否悦心。”
她把它戴在手腕上,鼻子一酸,已是泣不成声。
“漕河上的玉兰花最漂亮……我们……是不是再也瞧不见了。”
他眸中痛楚,望着她。
“我会带你走。”
颜卿惊醒,绮儿拿了张短褙子在给她披上。
“怪奴婢手上毛糙。”
“不碍。”颜卿起身:“伏案颈上酸疼,我正好去榻上小憩。”
阴天甚是凉,颜卿盖了床不薄不厚的小毯,方盍上眼。她不记得梦中那张脸,不记得那人,不记得漕河的白玉兰。
犹如多年后,如此真切,显露在她眼前,他如愿以偿,她嫁给他,他们双宿双飞,在天作比翼,在地为连理。他们有一匹千里马,他带她周游四海,她见过长白山的雪,看过榆中庙亭中的枫林,看过钱塘江的潮澜……诗文中有写的,她都曾睹见,她听见世间万物之风,她与夫君有个娇俏的的闺女,她咿呀学语,唤她娘亲。
这才是她的夙愿……
她本就是一只山雀,活泼自在,她在苍山上飞舞,她落在玉兰花枝头上,她饮清溪的水。
底下是九重宫阙,宫闱之中赫然射来一支箭矢,刺穿她的身体,她落在红墙之中,在玉兰树旁,她再无挣扎的余地,玉兰起了火,将她一齐燃烧,滂沱大雨后,残余的是枯树干与灰烬。
只觉胸口闷,氤氲热气,如有磐石压身,难以动弹,嗓中滚烫,叫不出声,她猛然醒来。
是他的面庞,与她鼻息咫尺之间,他觉她醒来,稍稍一愣,便又络续亲吻她,滴滴答答,细细碎碎。
她身上衣物已给褪至胸口,他一手抬着她的腿,一手往她腰间摸索。
她顿时心中阒然生出厌恶之感,仓皇之际,猝然将他一把推开,将他推得跌坐在床脚。
她回神,转眼望他。
他显然受伤般,眼中不解至极。
别过头去,不敢看他眸中的冷冽,微微道:“我……不想。”
他眼角动了动,呼吸凝重,不做声,他要等她与他解释。
她敛束了自己的衣衫,侧对着他静默着。
心火中烧,他愠怒,欺身上去便又复将她按倒,执意压住她,在她颈中使力啃咬。
“我不想……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闻见她声如啜泣,他动作戛然而止,抬眼方见她眼圈红了,眼中惊惶,亦是伤悲。
重重深呼一口气,才松开她,扯将好自己的中衣,坐在榻边。
许久,默着。
火盆里的碳烧得噼里啪啦跳动,果不然,今诚然有雨,房檐上已落的淅淅沥沥,朝窗缝窜进些冷风来,扇的烛火晃动。
“你不要我。”
语气幽怨,却未曾看她。
她转头望着他,心知有愧,眼中乞求:“你再容我些日子可好。”
听此言,他眉头动了动,面上厌烦,一声不吭,将帷幔扯开,下榻穿了靴,未尝再理睬她,兀自离开。
时下方入昏,因有雨,天不似平素那缇红,少有余晖,青灰暗沉。
一人用过晚膳,她总觉不自在,心下过意不去,本来将此与他说清明出游的念头,哪承想,说的未说成,倒是惹得他置了气。
她知晓自己有何忌惮,她忌惮禁锢,哪怕至今,她仍然抵触在这宫闱中一切,她恐惧这一世,是要在这不透气的圈禁中过罢,不见天日,年复一年。可她选了他,就已不可逆转,顺应天命,放弃终身自在,为了他,她认。
她仍然在意,他是天下之人,非她一人之人。
绮儿进来委身通传:“娘娘,静太妃请见,在坤宁门前了。”
颜卿一怔,立时道:“快些请进来。”
隔上回那事,颜卿虽仍怜悯她,但若想起她发病的癫狂之态,心下难免后怕,故未曾再到菩提阁中拜谒,倒非与她生怨,只观着她状态诚然不佳,行事极端冲动,怕与她过多往来未免是招惹是非。
她缓缓跨过门槛,走进来,身姿亭立,气质尤佳,亦是最叫人钦佩的,她孑然一身,傲气过人,不怒自威,只面上从不带些欢颜。
颜卿起身,敬重道:“臣妾给太妃娘娘请安。”
她在圆几跟前坐下,扯了扯嘴角:“何消,这宫中已不再有人这般重我了。”
“您为长,德隆望尊。”颜卿道:“芳儿敬你,天经地义。”
“丫头。”她淡然,面上无颜色:“我此番找你,是有事。”
颜卿道:“娘娘就请说来。”
见她面目,眼下分外平静,眉梢不同那些日绷着,颜卿这才少些隐隐的张皇,随之坐下,为她斟了一碗降火普洱。
她垂眼,淡淡出声:“我在宫中,早便不再有得相互依存的亲恩,唯有老祖宗一人,也皆因我自己怨恨,今儿她将我厌弃了,不肯待见我。”她倒少有些幽怨,犹如释然:“我独自在那咸安宫中十数载,草草了了,心中凄苦唯有自己知晓,这世上也未曾能感同身受。”她眉梢一动,抬眼望着颜卿:“如今我是分明了,福临夺我中宫监表,又何须诸多说辞,只是不再看重了,我自欺欺人,欺了自己,糟践了自己,人心不通,我意志消沉也好,苟且偷生也罢,旁人只管自个儿,何愿睬你,我何苦画地为牢,虐了身心。”
颜卿颇感欣慰,莞尔一笑:“娘娘若能这样开明,芳儿心中也是万分宽慰。”
“老祖宗觉我是那兴风作浪之人,顾忌我寻事生非,毅然断了我与他人交涉,更出不得宫,身旁无什么人,更无知心丫头……”她定定望着颜卿,话中祈求:“你可否,每月将我传些信物。”
思量一时,颜卿道:“烦请娘娘能告知芳儿,娘娘有何意欲?”
“你要宽心才是。”她笑了:“你若助我,我却捣腾些繁难事牵连你?”她方抬盏抿了口茶:“我孟古青固然不是那小人。”
“娘娘误会,是有紧要之事娘娘才会亲自登门,芳儿同您素来无仇怨,您无由拿芳儿做垫脚石,只宫禁严苛,万事,是要明析了才是。”颜卿微微俯身,恭谨应答。
她默了默,垂下眼,声音略有颤抖:“我想科尔沁了。”
闻言,颜卿莫名悲恸。
她道:“鸿雁尺素,娘娘尽管备好来,芳儿差人拿令上驿站打些交道,安置在往漠南节制府去的车马中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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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宵复又醒来,夜里总是半梦间,不得安睡,心下堵得慌。她不愿屈身这牢笼,随性之话不能说,所爱之事不得做,她怯于未知的变数,战战兢兢,却还不知会落个如何结局,可她,已然搁浅不下他了。
晨里来请安,因着整夜里不好睡,总归是没点精神气,一个人全然蔫着。
“孩子,得闲时多歇息,总忙着也是不好的。”
“谢皇祖母忧心,臣妾无碍。”颜卿谦恭作福。
她面上怡然:“哀家瞧着皇上爱上你那处去,少有落脚别的宫,可见咱这芳儿是多么叫皇上属意。”
颜卿眼中一滞,自是通晓太皇太后的意思,俯身歉道:“皇上念着与臣妾早时相识,愈加熟稔,才每每来坤宁宫走动,皇上对那些位主子,不分轩轾,亦是喜爱的,亦是上心的,倒也是臣妾糊涂,理当多多劝诫皇上才是。”
“不见得爱去她那处的。”
闻声之际,皇上便已跨进殿来,颜色明朗,打理了双袖俯身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后方跟着大小奴才一众人,不同往日,皇上今日边上随着个陵华,她身姿婀娜,踩着木屐,步履轻慢,稳重十分。
“孙儿昨夜里留宿承乾宫,听得钮祜禄弹得一手好筝。”他气色极好,面若春风,说话间,带笑转眼望着颜卿。
颜卿脸上淡然,退至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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