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陈澈对不起
“你能不能来接我……”顾哲航轻轻地问。
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没有别的，只是希望她答应。他已经做好了该做的决定，只要她来。真的熬不下去了，再也不想这样耗着自己也耗着陈澈了。
陈澈握紧拳头，又慢慢松开。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整个人都有些飘忽：“你在哪儿？”
算了，不纠结了，去找他吧。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证明也喝得不少，估计这会儿脑子已经完全不清醒了。
她要是不过去，这人万一倒在酒吧里怎么办？谁知道他那帮朋友会不会把他送回去啊？万一不靠谱怎么办？既然都在酒吧，八成这群人都喝高了。
“单向。”
“呆在那儿，我马上过去。”陈澈立刻伸手拦车。
顾哲航放下手机，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两眼通红。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乎的，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她答应会过来。
看样子酒劲还挺大，可见那几瓶伏特加还是挺猛的。
坐在出租车里的陈澈一直担心着那人现在的状态，一直焦急地看着窗外急速倒退的城市夜景，脑子里乱成一团。
光是听电话里的声音就感觉这人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还净说胡话。
想她怎么会想她。
赶到单向酒吧门口，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停在外面的那些奢华豪车，陈澈飞奔进酒吧大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吵得她瞬间皱紧眉头。
舞台上有人在唱着摇滚，台下的人举着酒杯尽情狂欢，似乎集结了这个城市里所有最躁动的灵魂。吧台后的侍者表演着高超的调酒技巧，有时还能让酒瓶冒出火花，引起一阵阵欢呼。不远处的沙发区，男人女人扭在一起，相互喂酒。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当所有的情绪都融入酒精里，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人们的脑子里只有无尽的音乐声和欢呼声，不需要再装下任何其他东西。再混沌的世界，都能在酒精中暂时溶化不见，最后随着黎明的到来又都重获新生。
陈澈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拨通了那个她从未主动打过的电话。顾哲航很快就按下接听，快得连她都没听见“嘟”的声音。
“我到了单向，你在哪呢？”陈澈皱眉按住自己的另一只耳朵。
吵得难受，连胸腔都跟着音乐的节奏不停震着。
“往里走，包厢区最里面。”
“好。”
女生挂掉电话，大步往前走，一路上拒绝了无数个递上前的酒杯，直接走向包厢区。
陌生与否，在这个与酒精为乐的场所都是无用。只要你一脚踏进来，你就是这场狂欢的一份子。但是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这杯递过来的酒绝对干净，或许是好几种酒掺杂在一起，或许酒里还加了点什么其他的东西。
包厢区意外的安静，但不用猜都知道，门后和走廊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前者可以让人一步步陷进那份本不属于这的狂欢，后者只能让冷静的人欣赏到这个世界最后一丝清净。
在走廊尽头，陈澈看到了那个靠墙站着的人。
垂着脑袋，轻轻捏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背贴着墙，远远看过去似乎有些颓废。
大橙子皱紧眉头，走上前。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脸色立刻冷下去：“喝了多少？”
她真的一点都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
不是不能喝，是不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有什么不能好好谈的？非要伤害自己吗？
顾哲航抬头看着她，像是在探寻着什么。
借着走廊里诡异的紫色灯光，陈澈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复杂。
“怎么了？”语气逐渐温柔下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还是说”
顾哲航站直，女生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顾哲航，甚至有点害怕。
“陈澈对不起。”
这是他记事以来的第一次正式道歉。
以前总认为自己什么都是对的，不需要他在乎的就不在乎，不需要他掺和的就不掺和，不需要他管的就不管。直到今天给自己灌下那几瓶酒，他才反应过来，好像事情不是这样的。
在她面前，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掌控任何事情。
他以他的傲气伤害过她，因为自己的小心眼就冲她发火，明明就是他做错了事情还死不承认，非要跟她起争执才能让他尝到甜头。一次次占据上风的感觉蒙蔽了他的理智，也磨尽了他对其他人的耐心。
他对陈澈之外的人越来越不喜欢忍耐，他甚至不希望她身边出现任何一个除他之外的异性。他想把这个人直接据为己有，谁都别碰，因为他觉得谁都没资格碰她。不管是最开始的那个废物前男友，还是之后的那只四眼小田鸡。她身边出现的所有人里，唯一能被他接受的，是苏瑜萱。
她给他拍的照片，不管别人怎么说，那都是他的东西。他发出去只是想宣告一声，这是他的，谁都别碰。只是大家似乎没有理解他的行为，也没有猜到他的心思，就像疯子一样把所有的恶意都加在她头上。
他甚至不敢在微博上作出澄清，他害怕那些人会再次曲解他的意思，然后把更多的恶意全部发泄在她身上。他是始作俑者，她是最无辜的那个，但是被迫承受所有恶意的人是她。
他害怕有人会过早发现他的心思，却又纠结着为什么时至今日还没有人猜出他的具体想法。不是都那么喜欢猜吗，为什么在这种事情上又一个个装聋作哑呢。
结果就是她一次次被伤害，一次次被谩骂。那些话悉数加在她头上，大概像是一座山，压到人喘不过气。她难过，他比她更难过。
什么都是错，什么都是不应该，什么都会被曲解会被乱猜，什么都是不可以。一切因他而起，也理应在他这里画上句号。
之前娘娘问他有没有跟陈澈道过歉，罗寅建议过他跟陈澈道个歉，他都没放在心上。他的生活里从来就没有“道歉”这一项行为的存在，因为他认为不需要。
等他终于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已经冲着她发过无数次火，她也跟他起过无数次争执，甚至直接被他气走。因为他一次次认为道歉是没有必要的行为，因为他一次次拒绝解释那些他认为没必要跟那么多人解释的事情，陈澈被动忍受他的脾气，还要面对网络上那些人的谩骂。
道歉的应该是他，不是她，她从头到尾就没做错任何事，错在他。
错在关注点赞，错在发照片，错在不解释；
错在认识，错在第一天认识就在心里给自己使绊子，错在明明知道元宵节之后就不会再见面，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动心；
错在总是理所当然地想着时间会说明一切，错在自以为陈澈什么都不知道，错在懦弱地一次次逃避能说出口的机会。
错都在他，全都是他的问题，他无处争辩，也从来没想过争辩。
陈澈顿住，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忘了呼吸。
这人在道歉，顾哲航在道歉。
她曾经真的以为这三个字从来都不可能出现在顾哲航的词典里，直到刚刚他说出那句话……是幻觉吧。
“陈澈对不起。”
第二次道歉。
陈澈确认她没有出现幻觉，真的是他在道歉。
“为什么突然道歉？”女生抬头看着他。
视线对上。
“因为之前的所有事情。”顾哲航轻声开口。“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我的问题，所以道歉。”
陈澈的心脏突然开始抽疼。
之前的所有事情？所有事情？所有？
“我保证……”
顾哲航深呼吸。
决定好了。
“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害你被迫承受这么多。以后……我会离你远远的，我再也不冲你发火，再也不跟你吵架，再也不惹你生气，再也不烦你，再也不打扰你……所以你能不能原谅我？以后你要每天都开心，好不好？”
如果他刚刚说的每个字都能是一把刀，陈澈只觉得自己现在肯定遍体鳞伤，直直地倒在血泊里。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锋利，毫不留情地捅着她。
为什么要这样，那些评论说得再难听，她都可以无所谓，反正现在她看不到。但是为什么啊。
她想知道这个人现在在想什么，一点就好。
“你喝了多少？”陈澈盯着他的眼睛，自己却眼眶通红，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啤的？白的？”
是喝多了吧，是的吧。
“我不知道。”
“放肆喝酒很开心是不是？”
“我不知道。”
陈澈问不出其他问题了，甚至不敢眨眼。
她害怕有什么东西突然掉下来，紧绷的弦突然断开，她甚至能听见那一道道干脆利落的声音。
也是，本来就足够荒谬，她也没指望过能出现什么奇迹。她这么非，转过的抽奖无论大小从来就没中过。就算有奇迹，那也砸不到她头上。
“陈澈……”顾哲航轻轻地喊她。
“停，别说了。我打车送你回去吧，别说了。”陈澈转身往外走。
顾哲航立刻跟上。
他受不了看到她转身就走的情景，就像是刚才站在这里等她过来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噩梦，他不想变成现实。
走出酒吧，陈澈再次拦车，打开后座车门。顾哲航无声钻进去，看着她也坐进来，报出小区地址。
“你家小区地址啊。”陈澈抚额。
这人到底醉到什么程度才能冲着司机报出她家小区名字？
男生扭头看了她一眼，别过视线，木然地报出自己家小区的名字。
真的只是下意识说出口的地址，第一次去的时候，就已经牢牢记在了脑子里，想忘都难。
陈澈知道那个地方是全城最有名的富人区之一，离这里好像并不远。再次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陷入沉默。
也好，就这样吧。
顾哲航一直在看她，像是在用刻刀一下一下地把她的样子刻在心底。
真能这样就好了，谁都看不到碰不到，他能把她保护得好好的。
出租车不被允许进入小区，只能停在外面。陈澈付钱下车，顾哲航紧随其后。出租车渐渐消失在两个人的视线范围内，顾哲航带着她慢慢往里走。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不愧是以风格闻名的富人区，连小区里的景观设计都别具一格，充满艺术感。但是她没有任何心思欣赏这些，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然后离开这里。
全程沉默。
两个人停在一栋小别墅的大门前。
“带了家门钥匙吧？”陈澈打破寂静。
顾哲航无声点头。
“那你进去吧，赶紧洗澡睡觉，难受的话自己喝点醒酒茶。”女生双手插兜，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男生定定地看着她。
“然后……以后你也要每天都开心，要听新助教的话，这已经是我跟娘娘尽最大努力找到的人了，所以请你稍微忍耐一下。寒假之后的考试要加油，争取一次就过。那么想去意大利，更应该努力了。其他的也没什么需要我嘱咐的，回家早点睡，别熬夜了。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我回去了。”陈澈深呼吸。“晚安。”
最后那个字差点破音，说完转身就走。
顾哲航愣在家门口，看着她的背影。
陈澈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就控制不住情绪了，垂着脑袋慢慢往前走，任由早就憋不住的眼泪往下掉。
该说的都说完了，今天废话特别多，因为以后就没机会说了。他要选择离她远远的，那她尊重他的选择，其实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以后他一定会比现在好得多吧，去意大利进修之后，就不只是大神的水平了。肯定会被更多的人喜欢，然后越爬越高，加油啊。
这段时间真是过得荒谬，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一脚踏进去了。原来强迫自己从感情里抽离是这种感觉，她现在才知道。
生活里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顾哲航出现，既然刚才已经祝福他了，那现在应该祝福自己。
以后要更加独立，更加顽强。不要那么玻璃心，也不要动不动就惹别人发脾气。要有爱心有耐心。早睡早起，照顾好自己，养成吃早饭的习惯。
以后再也不会有每次都那么丰盛的早饭了，所以更要对自己好一点。顾哲航也是，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但是。
没有你的话，我开心个屁啊。
是啊，他们一个个骂得那么狠，我是难过啊。但是看到你丝毫不受影响不就够了吗，看到你依旧能在朋友圈放画，每张画的质量依旧那么高，不就够了吗。我已经很满足了啊，我根本就没奢求过那么多啊。
笨蛋啊。
路灯下的黑暗中，寒风刺骨，陈澈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是冷。
心脏的不停抽痛让依旧愣在家门口的顾哲航突然清醒过来，甚至比没喝酒的时候还要清醒。
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里，而且似乎以后就真的要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最不愿看到她哭，刚刚却清晰地听见了她的抽泣声。
心底无数个声音在喊着：
顾哲航，你他妈是废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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