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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爬上来


  四月的最后几天,夏天的暖风带着一股小清新从远处的山涧吹拂过来,有着丝丝的凉意,却不至于冷。每天清晨的阳光从东方带着些许的散惰姗姗来迟,推开重重的浓雾将热量集中在中午之后,把香樟树和桂花树绿油油的叶子照的发亮。傍晚之后,逐渐灰暗的天空分不清是夜幕笼罩还是乌云聚拢的效果,只听见女生宿舍里尖叫声连连,狂风撕咬着屋外的树枝,似要席卷走阳台上晾晒的衣物,它们肆无忌惮的张牙舞爪引来了新的战友,不一会儿,天空中的一道亮光划破了黑暗,随之而来的惊雷仿佛动摇了这座城市,倾盆大雨如期而至,大风把雨丝吹进了阳台,一根根的雨丝在阳台上融汇成了一汪水洼。

  白天出太阳,晚上雷雨交加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周,于是日子就像踩着高跷,跌跌撞撞的一下子跨了一大步。五月份的短衣短裤有着当季的新颖和旧季的怀念,雨过后的城市,带着丝丝的潮意,却仍旧难以抵抗日渐发怒的热浪。

  四月之后的安璟澜,每天都在祈祷在某个不经意间,上帝将本应属于他的光明复又还给他,终结这如梦般黑暗的岁月,他迫切的希望着,又在逐渐逝去的日子里不断的失望着。那块凝聚在他大脑里的血块以更小的体积和重量将他阻隔在光明之外的世界,他不是不可以等。他总觉得人短短的一生会遇到千万个可能遇见的人,和一个想遇见但可能遇不见的人,他不想再花六年的时间让那个他想遇见并幸运地遇见了的人陪他一起等,等一个可能没有结果的结果。倘若那场车祸在终结自己一个完美的家庭、光明的同时,也剥夺了他可能遇见的爱情,那他便这般苟活着,做着没有希望的努力,岁岁年年的以本就绝望的心干耗着。

  安璟澜不知道早在四月初,那个还挂着冷风的月里,就有人穿了纱裙和七分裤,他是在对温度的感知中意识到穿短衣短裤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也开始穿起了休闲短袖和运动短裤,他的衣服都并非当季新款,可是每一件衣服都被安玫洗得锃亮。刚失明那会儿,安璟澜总会把衣服穿反,安玫看见了也不忍心告诉他。安璟澜晚上去换衣服的时候,有时候摸到了衣服反面拼接的针脚,他才知道自己穿反了,抱着衣服坐在浴室或者床角大哭。

  2017年5月初5也就是农历的四月初十,日历上大大的两个字——立夏,表示正式告别了春天,之后的气温在忽高忽低中逐渐走向高峰。

  安璟澜的家和封筝的学校位于一条街的同一边,都面对着街对面的湘水,一条小溪流流着山涧的清泉从他们中间融汇进河流,确切地说是绕着那条古老的巷子,钻过一座长着爬山虎和青苔的石桥汇入河流。从那条巷子往里走,三四百米处有一个缺口,缺口处是几块方形大理石铺就的台阶,顺着台阶往下右拐便是一片绿色的草坪,草坪上有三两棵野生茶树,正生的茂盛,草坪的尽头便是那条小溪流,清澈的溪水互相碰撞着发出哗啦啦清脆的响声,如银铃一般。溪水的中间弯弯斜斜的摆着几个如脸盆般大小的鹅暖石,作为过溪的踏脚石。

  他们四个人在草坪上的一个空地上席地而坐,后方高高的树木和浓密的树叶正好给了他们一处阴翳之地,远处的一个大石头上,用红色的油漆写着小石潭三个字。从巷子里走下来的一些人绕着草坪旁的篱笆栅栏往更幽深的林间走去了。

  封筝和柳佳欣打开各自的双肩包,伴随着塑料噼里啪啦的响声,从里面一骨碌地倒出了各种各样的零食,除了现做的面包,没有一样不是垃圾食品。他们很享受这种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感觉,自从遇见了彼此,他们都没有那么宅了,白子轩也贡献出了自己陪兄弟的时间。

  封筝打开一包干脆面,巴掌大的一袋,是只要五毛钱的小当家,这是她高中最喜欢的一种零食,香葱口味的又香又脆。她从零食堆里翻来倒去,给大家一人翻了一包。她还记得高中偷吃被抓包的窘态。

  那时候她读的是寄宿制学校,晚上的熄灯时间是9:50,熄灯之后的封筝和董桐桐两个人躺在学校狭窄的床上,用被子将两个人从头到脚盖的严严实实,在被子里开着安放了三节南孚电池的手电筒。封筝轻轻地、慢慢地撕着小当家的包装袋,刚撕开,就被突袭查寝的班主任给抓包了。当时特别尴尬,不过最尴尬的是班主任让她们一人写了一篇检讨书,在自习课上对着全班的同学进行最为深刻的反思。

  现在一笑置之的玩笑是当初丢脸换来的,曾经潜藏在尘埃里的往事被风轻轻的提起,每个人都陷在自己的回忆里,分享过去可能有些糟糕,但回忆起来充满了天真童趣的事情。停留在过去的情景在脑海里回放,他们用站在未来的眼光打量着曾经的自己,那些在当时无数次想要逃离的过去被另一个自己以无比虔诚的心反复怀念着。

  白子轩高中的前两年好像只有作弊,所有传统的作弊手法他都用过,但是总能被他们那个带着厚镜片,下巴都快长到胸口,巨长的马脸上处处散发着老谋深算的历史老师给识破,他为此得了不少用红色墨水笔画的大猪脸。

  白子轩说他高中做的最傻的两件事,一件是把历史书放在厕所,为了作弊不时的上厕所,还有一件就是为了瞄到别人试卷上的答案,配了一副高度数的近视眼。

  “那后来怎么样了?”柳佳欣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白子轩这两件事的后果。

  “那副高度数的眼镜根本不能戴,一戴上我就晕乎乎的,别说看别人的,看自己的都看不清。而去厕所看答案那件事,就更荒唐了,监考老师容忍我不断上厕所是因为我们历史老师也在厕所,那趟考试的后半段时间我就荣幸的被提名去守厕所了。”

  白子轩笑,其他人也跟着笑,连溪水撞击鹅暖石发出的哗啦声也像极了和他们一样的笑声。正午的阳光将四个人赶到了溪水旁,溪水两岸的青草随着水流向着一边倒去,溪水清澈透明,阳光透过水面透射在水底的鹅暖石上,显出鱼鳞般的光斑,随着水流波动着。他们拖了鞋坐在高出水面的石头上,脚底是清水丝丝的凉意。

  封筝说水里有小鱼,他们的脚下到水里的时候,这些小鱼就一齐跑到了另一边,安璟澜说小时候他在这里看见过鱼,这些鱼是长不大的,封筝不信,非说这个鱼不是安璟澜口中的那种鱼,一定要抓一只让安璟澜摸一摸。封筝抓鱼的水花溅在了岸边的三个人身上,安璟澜的手里抓了从旁边捡来的小石头,在溪水里胡乱地甩着。

  柳佳欣和白子轩知趣的上了岸,他们坐在原先做过的那片树荫下,头挨着头地趴在地上。最近在夜里赶作业画图的白子轩听着柳佳欣的耳语都快要睡着了,柳佳欣看着他黑黑的眼圈和疲惫的神态,不满的质问他。

  然后白子轩聊起了他的作业,画一幅房屋的设计图,这对于才上大二的白子轩来说还是很吃力啊。他在抱怨,柳佳欣就听他抱怨,时不时插几句嘴附和他的不满。抱怨在进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中止了,但是他们的聊天却并没有终止,怨愤的怒火被一种美好的憧憬消散了。

  白子轩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树枝带着一定的规律扫过草坪,没有留下他画笔下的轮廓阴影,只是打乱了几片枯叶的姿态,但是那些图画似乎已经留在了白子轩的脑海里。他说那是一栋二层的哥特式欧式建筑,那是他和柳佳欣未来的家,家的周围有木桩钉起来的栅栏,栅栏上攀附着蓝色的喇叭花,方形的红砖铺就的一条小路从篱笆那里一直延伸到他们拱顶状的大门门口。

  “那我要在被栅栏围起来的院子修一座玻璃房子,里面摆着你的吉他,还有我的秋千,玻璃房子的前面种着我喜欢的花,冬天大雪覆盖大地的时候,我就拿着火炉坐在房子里听你唱歌。”柳佳欣用手比划着,她眯成月牙状的眼睛里闪着光,是想象中的迷离和陶醉,仿佛目光所及的那片虚无里已经建好了他和白子轩口中的那个家。

  “可以,我把我们的卧室放在二楼,卧室里的墙壁刷上你最喜欢的蓝色,床头挂着我们的婚纱照。你喜欢冬天的太阳,我就在我们卧室的一侧给你一面大大的落地窗,窗前放着你选的榻榻米。我们的隔壁就装修成婴儿房。”白子轩嘴上的家在他的想象力里更加细致,未来在可期的期盼中终会到来,他用思想的画笔为那份正走向自己的将来添砖加瓦,图纸上被他小心勾勒的线条像是会立体起来的幸福。

  柳佳欣一扫之前的阴霾,挽上了白子轩的手臂,在无限的憧憬里幸福着。

  影子从脚下渐渐的冒出了头,歪向了身体的一侧,越拉越长。没有捉到鱼的封筝乖乖地坐在了安璟澜的身旁,她的影子打在安璟澜的身上,又从安璟澜的身上延伸到了后面的石头上。

  封筝甩动的脚荡漾开了水中的波纹,一圈一圈地从她的脚边蔓延开,她和安璟澜的脚在浮动的溪水里像是被风吹动的旗帜,飘动起来。她用脚去踢安璟澜,激着他和自己打闹,水从打闹的脚底下开了花,溅起落在了彼此的身上和脸上。安璟澜的双脚抵不过封筝,就手脚并用了起来,混乱中,安璟澜抓住了封筝的脚,他捏着封筝意欲挣脱的脚踝,不怀好意地问她:“你记得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第一次见赵敏时是怎么惩罚她的吗?”

  “那我不闹了。”她怏怏地回答他,倒不是怕他真的挠自己,而是觉得那个场面是在是太过于尴尬了,对岸的草坪和夹杂在茶树之间的羊肠小道上三两成群的人,若是都望向这边,就显得难为情了。

  安璟澜放开他手中白皙的脚踝,脚踝处因为他的用力泛着一圈红色,不过那圈红色在脚重又进到水里的时候就又恢复了原先的颜色。傍晚之后的水温降低了几个度,他们把脚从水中提起来放在还有些暖意的鹅暖石上,水珠顺着石头流出弯弯曲曲的痕迹,石头上的那些痕迹因为附着一层水,所以仿佛提亮了一般,闪着晚霞的光芒,而那些游鱼仍旧在水里的霞光中穿梭。

  他们的影子在安璟澜背后的某一处交叉在一起,封筝穿好鞋子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她和安璟澜的影子就交叠在了一起,像是拥抱的恋人,但是她总觉得是她在抱安璟澜。她回过头来,安璟澜正低头把脚装进鞋子里,他头顶的头发就像“再见”软绵绵的毛发一样吸引着她去摸一摸。

  封筝拉着安璟澜往草坪的方向走去,晒了一天太阳的“再见”,把身上发霉的懒惰都晒走了,它习惯性地走在了安璟澜的前面,屁股后面的尾巴翘的老高。封筝握着安璟澜的手,这个男人优雅高贵的气质,和偶尔面露忧郁的眼神,让她疯了一般的迷恋他。在遇见他之前,她无数次幻想过理想中爱情的模样,确切地说应该是喜欢一个人的样子。这份喜欢在心里是激动的,也可以是疯狂的,她原以为所有疯狂的爱恋都会演变成一种极致的表达,其实不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是狂热的,喜欢的表达却是温热的,有时候也会有忧伤从狂热的内心直抵脑门,揪着心和脑门一起疼痛,总归来说都是幸福的。

  封筝想着,没有留意脚下,一脚踩空跪在了即将上到草坪的最后一个台阶上,台阶上的碎石子磕破了她的膝盖,她坐在草坪上,清理膝盖的破口处沾着的几颗碎石子,有血一滴一滴地从破皮处渗出来。安璟澜跪在她的面前,他伸出手去碰封筝,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个轮回之后才放到了封筝的膝盖上,正巧碰着封筝的伤口处,黏糊糊的液体——是血。

  “磕破一点皮而已,不疼呢,不信再给你摸摸。”封筝抓起安璟澜的手逗弄似得就要往自己的膝盖上放,却被安璟澜用力的抽回了。然后他的手放在封筝膝盖的未受伤处,问她:“青了吗?”

  “青了。”

  他又问:“肿了吗?”

  “好像有点肿。”封筝歪着头,看着他一脸关切的认真表情,心里升腾起丝丝的喜悦,那丝喜悦不知不觉挂在了她的嘴角和眼角。

  “那···”

  “不疼。”安璟澜本来想说那你还说不疼,结果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封筝抢先回答了。他也就不再问她什么,他的手指在封筝的膝盖周围小幅度的摩擦着,那动作轻微的几乎看不到,然后他低下头轻轻地吹了吹。

  安璟澜这么温柔的样子,封筝是第一次看见,眼前这个背对着夕阳霞光的男人,正用嘴在驱赶她膝盖上惹她疼痛的恶灵,那双性感的用来吹笛的薄唇就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她歪着的头看不见安璟澜脸上的表情,是关心、担忧还是心疼,或者兼而有之,可是这一刻她觉得安璟澜是有点喜欢她的,她为此有些欢欣雀跃。

  路上的行人在浅谈轻笑中陆陆续续地离开,溪水还在欢腾,唱出的那支节奏一样的歌还在那条布满了鹅暖石的浅沟里低吟,那首歌歌唱清晨午后和春夏秋冬乃至世间万物,但是现在只歌唱晚霞。安璟澜背对着封筝蹲了下来,他一向挺直的背脊现在弯曲了下来,接着他开口了,低沉的嗓音带着命令般的渗透感:“爬上来。”

  “嗯?”封筝懵懵懂懂中意识到安璟澜是要背她,心里想这点伤要她背是不是显得太矫情了,谁还没有擦破点皮的时候呢,顶多回去擦点像血一样的红药水不就好了,于是接着说:“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能走的。”

  “上来吧。”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封筝虽然觉得不用安璟澜背,但是看着安璟澜摆在面前的脊背,又忍不住想要尝试一下被他背起来的感觉,它们的诱惑力就好像上帝伊甸园里善恶树上的果子一样迷人,封筝终究是轻轻的爬上了安璟澜的背,安璟澜的双手穿过封筝膝盖处的弯曲,将封筝固定在自己的背上,然后在一个用力中站了起来。

  草坪上的影子紧紧地重叠在一起了,封筝的头搭在安璟澜的肩上,安璟澜发丝里好闻的男士洗发水味钻进了封筝的鼻子,安璟澜给她时远时近的感觉让她觉得这一刻像是昨夜还未醒的梦,像是在害怕此刻的甜蜜和温存会变成虚无的梦境一般,她的一只手抓住自己另一只捏着“再见”的链子的手的手臂,力度不知不觉地加重了。

  “再见”走在前面,封筝和安璟澜走在后面,背上了封筝之后的安璟澜,走得更慢了。虽然有“再见”在前面引路,但是封筝还是要时不时提醒他注意脚下,因为他的两只手都不得空,收缩起来的盲杖此刻也在封筝的手上。

  “我会不会有点重?”除了提点安璟澜注意脚下的路,封筝也会找几个话题和他聊天,她能从侧面看见安璟澜讲话时腮帮子的蠕动。

  “很重。”安璟澜不假思索得说,其实没有多重,他就是想逗逗她。

  “那你还背我?”她不知道安璟澜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她并不生气,她知道自己有点微胖,所以佯装生气地质问他。

  “我想练习一下。”安璟澜故意留了一半的话。

  “练习什么?”

  练习以后该怎么背女朋友。他刻意留了剩下没有说出口的话,任封筝怎么询问,他都不说,只是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背上的这个女生,他没有见过她,封筝的形象全是靠他的意识杜撰出来的,这个形象抽象而模糊,却透着一种无形的魅力吸引着他,让他想为了她去寻找一个新的世界。他喜欢这个女孩,喜欢源自她心灵的单纯和善良,性格的倔强和真诚,还有她时而的窘迫和怯懦。也许安璟澜对于封筝的爱还没有到达无可自拔的地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潜藏在心里的感情必然与日俱增,总有不可自拔的那一天。

  夕阳将安璟澜他们的影子拉的老长,他们踏上进入小巷的阶梯朝着街道走去,封筝在安璟澜的耳朵边讲故事,那是她在一些闲书上看来的,故事吹进了安璟澜的耳朵,在他的耳朵里成活了。

  封筝有时候会问安璟澜,在他的心中她是什么样子的,安璟澜说不知道,然后就会反问封筝她希望是什么样子。每次这种时候,封筝都会告诉她,不要把她想得太好看,柳佳欣和白子轩也说封筝是人群中间很普通的那一类。但是安璟澜知道即使他重见光明,那些能够照见美丽皮囊的光线,也不能阻挡他爱上眼前这个给他讲故事的姑娘。

  他喜欢封筝是由内而外的,他失明的唯一好处就是这份缺失让他遇见了封筝,那时候他正站在人生没有方向的风口浪尖,是封筝让他有了一片可以停泊的港湾。

  在街道的一侧,地上交叠在一起的影子终于分开了,封筝的故事也说完了,他们面对面的站着,这一刻,封筝看向安璟澜的眼睛是比往日更为□□裸的深情。安璟澜叮嘱她回去记得擦药,不要感染了,然后就互相道了再见。走了几步路的封筝转过头来看着在小巷子里渐行渐远的一人一狗,她听不见那回荡在巷子里的盲杖敲击青石板的声音,直到他们转过弯不见身影,她目送着他们身后长长的影子消失不见后,才重新踏上回学校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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