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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说起来,原怪不得段公子误会到如今。

  颜白本是个一等一的矜持寡言的性儿,成婚数年,孩子都半大了,仍然不在人前对琴幽有什么亲密的言语举动,且对幼年的段暄严格要求,一心要把这孩子培养成下一代的栋梁之才。

  段暄生下来就是个小世子不假,但毫无机会沾染纨绔习气,别家儿郎走马斗狗的时候,安陵王家的小公子却夜夜苦读到三更,次日不待鸡鸣,又需起来习练武功,大约正是这样的高压政策,才造成了段公子如今万事不萦于怀的淡定脾气。

  在此期间,苏云异曾几次三番地悄悄来到王府,想知道琴幽对自己是否还有半分旧情,却每每见到她悉心为颜白准备衣食的情景,禁不住愁肠百结,终于万念俱灰,返回昆仑,娶了姝羽之母。

  姝羽见父亲满脸追忆之色,絮絮叨叨地还欲再倾诉自己对琴幽的深情,心下大不耐烦,笑道:“爹,我知道你对琴幽的感情忒深,不过他们怎么死得这么早?”

  云鹤子略一迟疑,叹道:“那一年暄儿才十六岁,段颜白收到边疆传来的消息,说是夷人纠集大军,再度肆虐边关,他便重返沙场,花了半年时光,将那些蛮夷之人一一击溃。

  凭他的武功战术,做到此事本是轻而易举,但那蛮人的首领再次输在他手里,怒发欲狂,派人劫了他身边小厮的亲眷,以此威胁。

  那小厮在段颜白的饮食里下了毒,此毒激发了当年折损他阳寿的体内剧毒,再无解救之法,即便是万药谷主赶到,也终于没有回天之力。

  我听说这个消息后,立刻赶到王府,却见琴幽没事人一般操办着颜白的葬礼,好像并不为他的逝世而悲伤。

  我见到她这样平静的神色,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颤抖着声音问她,愿不愿意跟我回昆仑。

  她却只是淡淡笑了笑,指着一个少年说:‘你瞧,他是我和颜白的孩子。’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少年时候的暄儿,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笔直地立在父亲的棺前,眼底隐约闪烁着泪光,既不说话,也不向我们望上一眼。

  半月之后,我见琴幽仍是和寻常一样,渐渐放下了心,常常宽解她,她也含笑答言,似乎心情也不错,但在一个落雪的深夜,她却静悄悄地去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发疯似的奔到她的房里,看到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的神色分外柔和,仿佛只是沉醉梦境,不愿醒来。大夫说她不是服毒自尽,也不是受了伤,只是伤心过度,心脉就此断绝……”

  晚听得惊怔,刹那间连手腕上、脸庞上的剧痛都忘了,忖道:“原来段大哥的妈妈,这么爱他爹爹,他却不曾知道。”

  云鹤子脸上缭绕着悲苦之色,徐徐抚摸着角落里的冰棺,凄然道:“琴幽离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我将她带回昆仑,封存在冰棺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容颜没有半分变化,可是却再也不会睁开眼来,对我笑上一笑……”

  晚借着昏黄的烛光,向那冰棺一望,只见一团迫人的寒气之中,无声无息地躺着一个月白纱裳的女子,虽然隐隐绰绰的看不分明,但肌肤凝雪,当是佳人无疑。

  忽听一个人的声音传来:“师父,师父!”颇为熟悉,飘飘荡荡地传入斗室之中。

  晚精神一振,想道:“既然有人来,我便有逃出去的机会。”

  进入人间以来,她始终处于段暄的保护之下,被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此刻遇到这生平未逢的险境,反而勇气倍增,强忍着手足上的疼痛,思忖逃离之法。

  云鹤子眉头一皱,向姝羽道:“在这儿待着。”在门后一个吐着涎舌的兽头上一按,铁门缓缓开启,走了出去,随即重新掩上了门。

  晚见这机关设在书架之后,心头一跳,正欲脱口呼唤,姝羽看破她的心思,冷笑道:“晚妹妹,我劝你省点力气,这里虽能听见外面说话,外面却听不见咱们的声音。”

  晚悻悻然地住口不言,眼珠一转,侧耳倾听,只听前来之人的语气里充满了犹疑苦恼的意味:“师父,我按照您的吩咐,告诉段师弟,我亲眼看到那位晚姑娘被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推下悬崖。他这两日不眠不休地在悬崖下寻找那小姑娘的尸骨,我瞧他失魂落魄,若是找不到,只怕……只怕也不想活了……”

  云鹤子缓慢而严厉的语声随后响起:“涉儿,难道你要告诉暄儿真相?”

  那人正是他的大弟子秦涉,闻言吓了一跳,嗫嚅道:“师父,您从小将我抚养大,对我恩重如山,弟子怎会不听您的话?再说,段师弟虽然温文和气,但若得知此事,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云鹤子淡淡嗯了一声,咳嗽道:“暄儿此刻在何处?”

  秦涉答道:“他和顾掌门、凤阎罗正在落雁崖下四处寻觅,幸而段师弟对师父好生敬重,半点也不曾怀疑到您。”

  云鹤子叹道:“咱们瞧瞧他去,这孩子样样皆好,却同他母亲一般,性情太痴……”

  跟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似是二人一前一后地去了。

  晚听到他们的对话,隐隐觉得不妙,心想段大哥对师父这般尊重,倘若得知他竟是一个大坏蛋,岂非会十分难过?

  却见姝羽冷哼一声,转过头来冷冰冰地瞧着她,脸上常常带着的那抹亲切笑容消失殆尽,眼底闪烁着残酷的怒火,手一扬,重重地给了她一个耳光,斥道:“你这小贱人,凭什么让他这么在意?”

  晚被她打得眼前金星乱冒,咬了咬牙:“因为我不像你,是个脸上带笑,心里藏刀的坏人!”

  姝羽眼中杀机横溢,举剑在她脸庞上比来比去,冰冷的锋刃带来森寒逼人的气息,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我爹做梦都想复活琴幽,我可不想让她活过来,我娘一辈子也没得到我爹的正眼相待,郁郁而终,凭什么让琴幽重生?”

  晚听她语气里怨毒极深,只觉这表面上端庄优雅的掌门之女,实在是恶毒残忍到了极处,不由得毛骨悚然,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极力向后缩去。

  姝羽见她害怕,更觉快意,咯咯直笑,厉声道:“我看上的男子,一条鱼凭什么和我抢?”

  剑光倏然一闪,如同电光划过沉闷的斗室,晚惊呼声中,双眸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猛然袭来,一双顾盼生辉的湛蓝妙目已然被毁,登时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姝羽见她昏晕过去,冷哼一声,弃剑于地,快步走出斗室。

  沿途许多弟子往来匆匆,人人脸上均带忧色,见到她款款出来,都叫道:“姝羽师姐。”

  元澄蹿了上来,愁眉苦脸道:“师姐,段师兄还待在落雁崖下,我瞧情形不大乐观……”

  姝羽微微一笑,叹道:“咱们已经找了两日啦,却找不到晚妹妹的踪迹,真是让人急死啦!”

  说着快步而行,转过曲曲折折的长廊,顺着一条蜿蜒险峻的小路向落雁崖下奔去,只见漫天风雪之中,隐约现出三两修长的人影,在冰雪中纵跃往来,寻觅不已,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但被三人强沛无比的真气一激,瞬息融化,四下飞散。

  姝羽迎了上去,眉梢上轻笼一丝担忧之色,婉声唤道:“诸位,可有晚妹妹的消息?”

  那三人正是段暄、陶瑕、顾枫荻,不顾迫人的严寒,正奋力分离冰雪,在大大小小的洞窟里搜寻,闻言立起身来,颓然摇头。

  顾枫荻愧悔无已,颤声道:“阿暄,若晚丫头找不回来,我定赔她一条性命。”

  段暄颜容苍白如雪,嘴角微弯,勉强流泻出一个清淡的笑来:“怎怪得你?原是我咎由自取,竟然如此大意地离开她。”

  姝羽轻迈莲步,和他并肩而立,婉声劝道:“段师兄,你别太难过,晚妹妹那么烂漫可爱,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陶瑕缓缓抖落了一身的飞雪,望着她欲笑未笑,斜飞双眉轻轻上挑,带着说不出的玩味之意:“姝羽姑娘真是良善,但愿能如姑娘所言。”

  姝羽见段暄脸色憔悴,眉间清愁可挹,叹道:“段师兄,咱们先回去歇息一会儿,好么?”

  段暄不答,不经意间在冰壁上瞥见姝羽映在其上的形影,心中猛然一跳,忽觉有些不安,略一沉吟,解下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姝羽从未见他对自己如此关怀,不由得受宠若惊,笑色如花绽放:“多谢师兄,我不冷。”

  段暄凝视她片刻,眼中闪过淡淡的笑意,语气莫名地温柔起来:“就算要寻阿晚,又怎能让你受冻?咱们先回去吧。”

  顾枫荻不明所以,奇道:“晚丫头还没找到,这就回去?”

  陶瑕扯住他的衣袖,笑道:“死白毛,你爱在这里受冻挨饿,本公子可不乐意。”

  几人联袂回转碧霞宫,一个黄衫小鬟捧上热腾腾的姜茶来,清茶入口,众人身上均是一暖。

  姝羽见段暄低垂长睫,脸上神光离合,难辨喜怒,更是清俊难言,不禁心跳如雷,将那件白袍递到他的手上,嫣然道:“师兄,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段暄微笑道:“姝羽师妹,段某待你好是应该的,何必与我客气?”缓缓转着手中莹润的玉杯,略一沉吟:“枫荻,你说阿晚是因为去厨房里取糖果,所以才不知踪迹?”

  此事顾枫荻早已对他说过,但当时他并未多加留意,此刻却再度提及,怔了怔,急忙点头:“是啊。”

  段暄长身而起,淡淡道:“咱们再去厨房瞧瞧。”姝羽忙接口道:“师兄,我随你一起去!”

  段暄不置可否,和众人快步来到厨房,那厨房在碧霞宫的侧殿之旁,一间大屋子占地极阔,淡黄琉璃瓦,雪白砖石墙,里面香气扑鼻,袅袅传入众人的鼻端,里面七八个烧饭师傅正有条不紊地炒着菜,屋内热气蒸腾,将房外的寒意都冲散了大半。

  段暄快步而入,来到摆放糖果的台前,凝视不语,顾枫荻指着地下砖石,说道:“当时我找到这里时,各色糖果洒落了一地,对啦,当时那个厨师长还提到说曾见到阿晚姑娘落入一个黑衣人之手。”

  段暄微微颔首,向旁边一招手,厨师长殷勤地凑了上来,脸上堆笑:“公子,您有什么话说?”

  段暄向他凝视半晌,淡淡道:“那日你如何见到阿晚被虏?”

  厨师长向后面一指,赔笑道:“那一天小人本在这柱子后打盹儿,见到那位晚姑娘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在这儿拿糖果,突然不知从哪儿蹿出一个黑衣人,贼眉鼠眼地在她身后一拍,晚姑娘就晕了过去,被他一把抓着就走。天理良心,不是小人不冲出去救晚姑娘,只是那人出手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不见踪影了……”

  段暄淡然道:“那人长什么模样?”

  厨师长堆着笑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他脸上蒙着厚厚的面罩,我哪里看得清?”

  段暄“嗯”了一声,眼底波光流转,瞥了陶瑕一眼,后者撞见他的目光,报以若有若无的一笑。两人目光交汇,顷刻间仿佛交谈了千言万语,面上却均不动声色。

  当夜众人草草用罢膳食,段暄见云鹤子仍是一脸郁郁寡欢的神气,当下辞了师父归房,顾枫荻精美如瓷器的脸庞皱成一团,没精打采地跟在他后面:“阿暄,我……”

  段暄回过头来,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枫荻,不要过于自责,我心中有一个疑惑难解,你可愿与我去一个地方看一看?”

  顾枫荻长眉一挑,澄澈美目中流露出一丝讶异之色:“去哪儿?”

  夜色里的段暄清寂如雪,眸光里仿佛荡着渺远的雁影:“昆仑墟,碧落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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