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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他中年出家,道号“云鹤”,多年来早已弃却本名,此刻突然自称“苏云异”,刹那间竟给人时光回溯、岁月重启的错觉。

  段暄想起他当年浪迹江湖,脱略行迹之状,不禁心生伤感,缓缓道:“你我恩怨,便尽付这一剑。人死不能复生,纵然我母亲能够凭借沧月珠复活,也早已不复当年心境。我母亲对阁下……一生痴情,但往事如烟,还请阁下,一切看开些,不要再执迷不悟。”

  云鹤子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苦涩悲郁,笑到后来,不停地咳嗽起来,身上鲜血淋淋漓漓地滴落下来,白眉如霜,颤动不已。

  段暄不再多看他一眼,回身走向回廊,众弟子不由自主,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顾枫荻见他缓步而来,宛若背负着六朝烟水,沧海流波,有着难以形容的寥落之意,那寂寥如此深重,浓得仿佛永远化不开来,令人只是看到他,也觉得有一种万里湖心唯照雪似的寂寞,心中微微一沉,他对段暄的身世知之甚详,但也误会琴幽不曾对颜白有情,叹道:“阿暄,你也别太难过啦。”

  段暄从他手中接过昏睡的少女,凝视片刻,目光中闪过怜惜愧悔之色,语声冷若冰雪:“凤阎罗武功高强,毒术绝顶,什么时候轮到阿晚这么娇怯怯的小姑娘,来判你的死刑?”

  原来他虽与云鹤子激战,但耳目灵敏异常,仍将他二人的对答听到耳中。

  陶瑕“哈”的一声,脸上似笑非笑,分不清是嘲弄还是悲伤:“莫非段兄贪心到这等地步,不许他人对晚儿有半分觊觎之心么?”

  两人寥寥数语,顿成交锋,双目对视之际,若有电光迸射而出。

  顾枫荻大觉头痛,急忙岔开话题:“先想个法子,替晚丫头治伤要紧。”

  段暄挥袖解开晚的昏睡穴,少女微微一震,醒了过来,身子颤抖,只觉四周漆黑一团,看不到半点影子,生怕段暄不在身边,急切唤道:“段大哥,段大哥!”语气里满是害怕的哭泣之意。

  段暄低下头来,紧贴在她的小脸上,哑声道:“阿晚,我在这里,别怕。”

  晚软弱无力地靠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而幽雅的气息,稍微觉得安心了些,想起一事,忙道:“段大哥,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妈妈对你爹爹喜欢得很,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

  段暄闻言一怔:“什么?”

  晚急道:“段大哥,你以后不用再难过啦!我亲耳听到你师父说,你妈妈很爱你爹爹,因为你爹爹去世,这才伤心而死,不信你问你师父。”

  段暄见她小脸上青紫交加,一双清澈的眼睛不复昔日的透亮,散乱无神,尚且在焦急地想要解开自己的心结,一时心潮起伏,脑中轰轰作响,一阵酸苦悲郁,缓缓搂紧了她,柔声道:“这些话以后咱们慢慢再说不迟,你的伤口疼得厉害么?”

  晚将脸贴在他脖子上,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段大哥,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段暄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涩声道:“阿晚一直都那么美,怎会难看?”

  晚安心似的呢喃了一声,细语道:“段大哥,我身上好疼,眼睛也痛得很,被姝羽折磨的时候,我心里一直想着再见你一面,这才活下来……”

  忽觉一滴滴水渍滚落下来,打在自己的脸上,平增清凉,不禁迟疑道:“段大哥,你……你哭了?”

  段暄勉强笑道:“段某堂堂男儿,生死尚且不萦于怀,怎会落泪?”

  云鹤子蓦地一声长笑,笑声里满是悲苦凄凉的意味,身形晃动,从斗室里取出放着琴幽尸身的冰棺,痴痴地凝望着冰中女子。

  冰棺在朦胧月色下焕发着淡淡的光辉,微风袭人,细雪霏霏,只见棺中女子脸上带着隐约的微笑,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似的覆盖在眼睑上,那张明艳的脸容不减丝毫昔年的风华,仿佛只不过是在闭目沉睡,等待着远行归来的游子。

  云鹤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喃喃道:“暄儿,这小人鱼说得不错,在你母亲心里,只有愿折损十年阳寿,换她破涕为笑的段颜白,才是她生死相随的至爱,我就算拼命复活了她,又怎能让她再对我有半分青目?”

  喀拉声响,冰棺已被他一掌拍开,冰屑四飞。

  与此同时,棺中的琴幽急剧衰老下去,刹那间青丝化雪,皱纹堆积,不到半盏茶时分,她的身子无声无息地化为细微的飞灰,被风一卷,散落得无影无踪。

  段暄心中一痛,失声道:“母亲!”

  云鹤子斜倚冰棺,面上难辨悲喜,手指轻弹,将一块玲珑温润的玉璧不偏不倚地送入段暄手中:“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暄儿,这‘飞琼璧’交于你手,你便是下一任的昆仑掌门。”

  段暄摇头道:“我德薄能鲜,怎能当此大……”话音未落,突见云鹤子嘴畔的笑容就此定格,说不出是如释重负的轻松,还是永难磨灭的悲戚,霜眉随风微微起伏,双眼却再也睁不开来了。

  段暄疾奔上前,一搭他脉搏,察觉到他体内经脉寸断,已然死去,多年来他对此人十分敬重,虽愤怒他伤害于晚,但见他溘然长逝,心底仍是涌起万分悲痛,一时茫然若失。

  众多昆仑弟子遭此大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心慌意乱,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这剧变陡生的时候,段暄只得先行安排相关事宜,命人将云鹤子的尸身收殓起来,又叫人收拾好破碎的冰棺,琴幽的尸身被云鹤子强行保留在冰棺中,一旦接触到空气,立时化为灰烬,段暄本想将她送去与父亲合葬,但见此情形,也只得罢了。

  众人既敬服他的人品武功,又亲眼见到云鹤子将掌门人的标记“飞琼璧”传了给他,都无异议,当下按照他的吩咐,井井有条地安排妥当。

  晚始终紧紧偎依在他怀里,仿佛一只惊弓之鸟,仍然时不时地发颤害怕,说什么也不肯和他有半点分离。

  陶瑕见她惊吓得厉害,心头火起,拂袖赶去姝羽的房内,想要杀之泄愤,但屋内人影全无,这位歹毒的掌门之女早已不知去向,秦涉怔怔地立在原地,脸色灰败,任凭陶瑕如何逼问,都不发一语。

  陶瑕怒火上冲,冷笑道:“姓秦的,害晚儿你也有一份,不如本公子送你上西天!”双掌一错,就欲动手。

  段暄止道:“秦师兄,我素来敬你忠厚,这次伤害阿晚,想来于你也是违心之举,你去吧,从此我巍巍昆仑,没有秦涉这号人物。”

  秦涉愣了愣,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向他长揖到地,默不作声地出门而去。

  顾枫荻悻悻然地一拍柱子:“他奶奶的,居然让姝羽逃了,岂有此理!”

  段暄轻轻抚摸着少女浮肿的脸庞,语气淡然:“她逃不了的,纵是追到天涯海角,段某也必取她的性命。”

  晚听他说得果断决绝,芳心忐忑,低低叫了一声“段大哥”,段暄不答,轻拍她的背脊以示安慰,眼里却闪过从未有过的凌厉杀机。

  陶瑕负手笑道:“段兄若再不将晚儿交给我医治,日后她脸上留下伤痕,可怪不得我。”

  段暄轻叹一声,将怀中的少女小心翼翼递到他手上,淡然道:“还请陶兄尽力治疗阿晚的伤势。”

  陶瑕接过她来,顺势搂在怀里,在段暄的一挑眉中,笑吟吟地将少女放在床上,取出一粒传自华佗的麻沸丸,慢慢放入少女口中,笑道:“我救人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在旁边瞧着。”

  段暄无奈,只得退出房门外,顾枫荻同他并肩而出,忍不住嘀咕道:“偏臭凤凰这么多臭规矩。”

  段暄修眉一挑,赞道:“这话说得有理。”

  顾枫荻难得见他和自己一起骂人,不禁哈哈大笑,抚掌道:“对,对!等晚丫头伤好了,咱们再收拾这臭凤凰。”

  晚听到段暄退出房外,心里顿时感到一阵凉意,颤声道:“段大哥,你……你别走。”

  段暄在窗外听到,柔声道:“阿晚放心,我绝不离开半步。”

  陶瑕轻轻抚摸着晚的脸庞,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在她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的瞬间,低声道:“晚儿,你眼里就只容得下段公子么?”

  他凝视陷入麻醉状态的少女片刻,眼中闪过悲哀寂寞的神色,慢慢从怀里取出各种伤药,敷在她的脸上。

  晚脸庞上指痕密布,但还只是皮肉之伤,敷了治伤灵药后,浮肿的淤青就消退了大半,并无大碍。但她手筋被挑,双眼失明,却令人触目惊心。

  万药谷的弟子均是只单攻医术或毒术,唯有陶瑕天资聪颖,医毒双绝,既有杀人于无形的手段,也有从阎王手中抢人的本领,当下取出银针、银刀,小心翼翼地将少女被挑断的手筋再度缝合起来。

  他平素救人,一向漫不经心,此刻一颗心却七上八下,忐忑得厉害,整整两炷香的功夫,只缝合了晚的一只手,他吁了口长气,额上已沁出不少冷汗。

  顾枫荻等得不耐烦,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皱眉道:“臭凤凰,你要治伤到什么时候?”

  陶瑕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要不让咱们的顾掌门来?”

  顾枫荻一愣,悻悻然住口不语。

  段暄凝望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少女,见她左手上裹着厚厚的绷带,蹙眉道:“阿晚醒来后,可会觉得疼痛?”

  陶瑕漫然笑道:“我给晚儿服了麻沸丸,不会让她痛的。”

  段暄略略放心,立在一旁,只见陶瑕在晚的右手上洒了一层银白色的药粉,持着银针宛如蝴蝶飞舞般,极为灵活地缝合少女的伤口,也不禁佩服他的本事,赞道:“当世扁鹊,非陶兄莫属。”

  陶瑕懒洋洋打了个呵欠,眉头大皱:“扁鹊那种滥好人,不做也罢。”口中说话,手下并不停留,飞快地穿针引线,将少女的伤处缝合妥当,叹道:“晚儿身上的伤好治,但她双眸被姝羽刺毁,恐怕……”

  段暄心下一凉,说道:“难道便没有半点法子?”

  陶瑕沉吟道:“听说沧月珠能活白骨,不知能否令目盲之人复明,但我并不知此珠如何使用。”

  麻沸丸的药力过后,晚迷茫地睁开眼来,小脸儿回复了昔日娇美,但双眼漆黑,却看不到眼前的景象,呆了一瞬,惶急叫道:“段大哥,你在吗?”

  段暄见她经此一劫,患得患失,始终难以从恐惧中解脱出来,不禁爱怜愧疚,诸般情绪纷至沓来,伸手搂住了她,柔声道:“我一直都在。”

  扑面而来清新雅润的气息,好比盛夏时节穿林渡水而来的琴声,叫她的心不由得清亮起来,喜盈盈地道:“我就知道你会陪在我身边的。”将脑袋埋在他胸前,颤声道:“段大哥,我瞧不见了,一想到姝羽那么恶毒的笑容,心里就好害怕。”

  段暄柔声安慰:“别怕,从此以后,我半步也不离开你。”

  晚心下稍安,肚子里忽然咕咕一响,红着脸低下头去。段暄抱起她来到厨房,吩咐呈上几味精致的菜肴来。

  他此刻已是昆仑掌门,令出如风,不多时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已团团摆了一大桌子,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段暄将她放在椅上,舀了一碗冬笋鸡汤,试了试温度,伸手相喂。

  晚俏脸倏赤,低声道:“段大哥,谢谢你喂我。”

  段暄心中一酸,微笑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就是喂你一辈子,我也很乐意啊。”晚笑眯眯的甚是高兴,乖乖地在他手里喝完了一碗汤。

  众弟子见新任掌门对这小姑娘宠得实在厉害,彼此眼风交换得着实热闹。

  让他们的八卦魂燃烧得更旺盛的是当夜掌门的房内公然留宿沧海之渊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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