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再遇
世人皆道安王皎皎君子，如珠如玉，他一生最爱，便是一袭翩翩白衣。
如今，他却选了自己最不爱好的玄黑袍子。
俊朗的五官因为年龄的缘故还未长开，却已经初具雏形，长眉入鬓，鼻梁英挺。眼前这个气质阴郁的少年，正是顾清的前任夫君——裴琼玖。
仅是一眼，裴琼玖就移开了目光，少年的手在挂在腰间的配剑上反复摩挲，好看的远山眉皱作一团，低垂的眼睫掩去了所有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中了魔咒一般，顾清朝他靠近，她做梦也没想到能再次见到活生生的裴琼玖。上一世，是她，做了刀不刃血的刽子手，把裴琼玖平静的生活搅碎，凌迟一般割裂他的爱与恨，将他逼上绝路。
不想再看见他眉头间挥散不开的忧愁，顾清伸手，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一把银剑横亘在顾清眼前，冰冷的刀刃泛着森寒的光，将她与裴琼玖隔开一段距离。
似懵然，似罔觉，顾清直直往剑上撞去，没有什么能阻止她。一只手及时按下剑刃，裴琼玖用眼神示意侍卫退居一旁。
“不知姑娘有何贵干。”
那眼神，那语气，分明写着不耐烦。从前，以裴琼玖温尔文雅的性格，断断不会如此失礼。
顾清却没想那么多，简单的一句话听在她耳中，却如听天籁，她拉住裴琼玖绣了金线的衣摆，“谢公子救命之恩。”
裴琼玖欲再说什么，脸色忽的一沉，将顾清带到怀里，飞身而起。
原地砰砰砰几声巨响，□□味弥漫整个长街，人群骚乱起来，几个黑衣人从逃窜的人群里冲出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砍刀，将落到地上的裴琼玖层层围住。
一个个身形魁梧，显然都是练家子。
裴琼玖小脸笼上阴翳，冷声问：“何人派你们来的？”
“年龄不大，胆子倒不小。”排头一个蒙着面见他丝毫不露怯意，言语间气势骇人，也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他冷笑一声，“自然是有人要取你小命。”
“给我杀！”
排排钢刀应声而来。
“呵。”
裴琼玖将顾清推至一旁，拔剑迎战。
身形还小，力气尚嫩，然裴琼玖娴熟的剑术却像早已操练了千百遍，他矮身弓步了灵巧躲过歹徒不留余地的砍杀，手间银剑快如疾风，刺点劈挑毫不留情。
空荡荡的长街没有其他人，只剩一场截杀。
顾清都快忘了，裴琼玖会武的，他曾是当朝大将军蒙超的得意门生，人人称道，只不过遭人暗算双腿残疾之后，他的傲人天赋逐渐湮灭，泯然众人，被人提起，也只徒增唏嘘而已。
只恨如今七岁幼女的身体一点武功基础都没有，帮不上忙，别看裴琼玖并未叫一众黑衣人讨去好，若持久战，他肯定会体力不支的。
顾清心里焦急，也不知裴琼玖的那个侍卫如今身在何处，只盼他快快来护驾才好。一个黑衣人被裴琼玖侧身回劈，踹飞到顾清身旁，顾清当机立断，捡起他掉落的大刀，干脆利落的砍向黑衣人喉咙，黑衣人至死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从未想过会栽在一个小小孩童手上。
黑衣人的同伙也被女孩的举止间的冷漠震惊到。
蓝天之下，井喷的血液泼墨般飞溅在女童脸上，艳红的血，雪白的肌肤，互相映衬，女童举着带血的刀，红着一双眼，宛如来自地狱的修罗。
疯了一般冲进黑衣人的包围圈，举刀就是一阵乱砍，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裴琼玖。
毫无章法的乱砍轻易被化解，眼看顾清就要被压制住，裴琼玖剑如飞风，单挑斜刺，将砍向顾清的钢刀挑飞，一脚将斜侧面的黑衣人踢开丈把远，抱起顾清冲了出去。
他以手作哨，吹响，铺天盖地的网子罩头而来，不给追来的黑衣人机会，将他们活活擒住，网子约莫用的特殊材料制成，任黑衣人如何挣脱，也只会越收越紧。
原来，裴琼玖只是个诱饵，诱敌深入。他们打斗期间，暗卫已经悄悄在四周布了网子。年纪尚小的裴琼玖令黑衣人放松警惕，果不其然，趁他们没有防备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要抓，就抓活的。
小小年纪，只身迎战，胆识过人。
知道已经中计，黑衣人在网子里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用上。
怕他们服毒自尽，裴琼玖的暗卫将他们的臭鞋子扯下，塞进他们的嘴巴里，世界终于安静了。
顾清被裴琼玖扔到地上，摔了个屁股墩。
少年裴琼玖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脸沉得能拧出水来，吓得几位上前报告的暗卫退开好远。
他在顾清面前踱来踱去，凌乱的步履泄露了他内心的烦躁。好几个来回够，他终于忍不住指着顾清问：“你又发什么疯？”
又？相逢不过两面之缘，何来又，顾清莫名，怎么听着像是兴师问罪？难不成自己曾得罪过他？
女童神色无辜，裴琼玖也知自己此举乃是迁怒，然而对着这张熟悉的脸蛋，他做不到心如止水。
“顾…”裴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脸上犹带泪水，显然是被刚才的爆炸吓坏了，人群裹挟着他，把他和顾清冲散，好不容易，才寻到人，滑倒嘴边的“清”字被立着的少年浑身气势吓得没了声儿，他低下头，将顾清扶起来，为她拍拍身上的泥土，本就破烂的衫子如今沾了血，恐怕不能穿了。
裴琼玖沉默着看着眼前裴钰小心翼翼给顾清擦去脸上的血，他自然知道裴钰不敢看他，自己此刻的目光一定很可怕，恨不得将这对狗男女生吃活剥了，但是，不能。
青梅竹马，天作之合，他才是多出来的那个。
“哼。”
心头像有把火在烧，袖子一甩，裴琼玖领着他的暗卫想要离开这令人窒闷之地。
察觉顾清想跟上来，裴琼玖威胁：“不要跟着我。”
横眉倒竖，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毫无杀伤力，还有几分可爱。
顾清没忍住笑出声，也不知今世裴琼玖从那里学来的毛病，前世明明那般知理明事之人，变得如此娇纵。
裴琼玖有些懊恼：“不许笑！”
不想再逗他，顾清当真敛了笑意，乖乖跟在裴琼玖身后。
裴钰看在眼里，心里却不知为何开始冒起酸水，他与顾清从小相依为命，从未见顾清再与他人亲近，如今这般小媳妇模样，却是为何？
路边院墙里的树木沙沙作响，无人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一路无话。
宏伟的宫门近在咫尺，刷着红漆的围墙将巍峨壮观的皇城建筑围在其中，把平民与皇族分的清清楚楚。
裴琼玖的暗卫怕身后那一坨黑衣人吓走行人，早已先行离开，剩下原先跟在裴琼玖身后的侍卫。
未有告别，裴琼玖眼中情绪纷乱交错，目光在顾清身上停留一瞬，转身踏进了皇城。
气势磅礴的铜门合上，将顾清贪婪的目光阻隔。
十一岁的裴琼玖，聪明才智，武功过人，双腿还未遭人暗算。
她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两度被裴琼玖抱在怀里，当时情况紧急，动作粗暴，玄色袍子上的绣线将她的脸咯的生疼，但她还是忍不住反手拥住他，贪恋着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气息。
即便知道，很快就能再见面，顾清还是不能忽略心中空空荡荡的落寞。
追逐，成了她这辈子的主旋律。
…
躺在干草铺就的床上，顾清迟迟无法闭上眼。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一切化作幻影。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裴钰，富丽堂皇的皇宫，出身富贵的公子，是他一辈子不敢做的梦。
他没有母亲，没有父亲，却奇迹般的存活了下来，蜗居在破庙一隅，靠乞讨度日，终日衣缕褴衫，腹中空空。
在顾清不知多少次的翻身之后，裴钰开始找话题：“你知道吗，今日，皇帝高调册妃，他后宫的妃子和儿子们肯定气死了。”
“你说，今天救你那位公子，会不会也是皇帝的一个儿子？”
“你没看到，今天他看轿中新娘子的眼神，那叫一个恨啊。”
“听说，新娘子长得特别像当今皇帝最宠爱的七子的母妃。”
顾清双手枕着头，沉默，看不出来，裴钰对皇宫的轶闻秘事如此感兴趣。
七皇子，不就是裴琼玖吗？若记得没错，他的母妃如今尚在人世，佳人未逝，皇帝却琵琶别抱，帝王的宠爱，不过如此。
裴琼玖应该很伤心吧。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像那些皇子一样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呢？难道生来命苦？”裴钰发自内心感叹。
离开皇宫时裴钰眼中的艳羡顾清并没有错过，他的野心或许在那一刻就已经在暗地里发酵，等着有朝一日实现抱负。
一切变得不一样了。
并不冷的天，却让她身体发起抖来。
她又怎会忘记，正是这个人废了她的武功，间接害死了她肚里的孩子。
“你怎么不说话？”裴钰心中忐忑，他总觉得今天的顾清有些不一样，要他说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要她说什么？
说他身怀皇子血脉？
说他即将被接回皇宫？
说他将来登基大宝？
说他害她家破人亡，身死禁宫？
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吧，不然她为何会满嘴苦涩，揪心疼痛。
裴钰，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人啊。
远处灯火已歇，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顾清道：“睡吧。”
或许，一切并非是梦，上天让她重回了七岁，只是为了让她与裴琼玖重新相遇。
这次，她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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