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勇敢
浓浓的黑夜裹罩着这所城市，吞噬了机器和生灵的喧闹，每个人的生活就像沸水里的鸡蛋，起起伏伏。日子随着时钟滴答滴答，细细碎碎的一点点流逝，昨天越来越多，明天越来越少，安璟澜堆积在过去的黑暗，满满的承载着他的人生，过去的和即将到来的。一只鸟划过高高的天空，拖着空气长长的尾巴，像火柴一样点亮了大地。
冬日里的寒流在三月的尾巴里奄奄一息，雨水和太阳交替着光顾了这所城市，还来不及澄清的湖水在四月的阳光里闪烁着浑浊的光芒，沿着地势绕着山峦，洋洋洒洒地离去了。废旧的铁轨被遗弃在青草堆里若隐若现，铁轨穿过了一座无名石桥，桥上的油柏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各色汽车从桥上的油柏路面上疾驰而过，寸草不生的油柏路和此起披伏的鸣笛反衬着桥下的荒凉和冷清。穿过这座石桥，青草渐次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沿着铁轨的小路，小路的一边是几亩良田，农田里的油菜花开还很茂盛。
四个人沿着这条铁轨的两边往前走着，这些杂草不像绿化带里的青草那般坚硬，它们从铁轨的间隙之间生长出来，高出铁轨寸许，青绿的身子柔软而充满韧性。她们坐在铁轨上去抚弄它们，手掌心里尽是它们的柔顺。草丛中间杂生着一簇簇野花，紫白相间，多瓣连生，张开的花瓣像是起飞的蝴蝶，花蕊是黄色的，匍匐在地上，有蜜蜂停留在上面嗡嗡的叫着。
铁轨位于这个城市的另外一个区，被白子轩在一次偶然的课外实践活动中发现。那时候他和他的小团队背着工程器材，为求区别于其他同学的新颖从城市的一个区来到另一个区，却发现了这条充满意境的轨道。
他们面对面的坐在轨道的两侧，封筝和柳佳欣的腿伸直了放在仍旧光滑的轨面上。安璟澜坐下的时候，手撑在轨道上，无意中碰到了一株野花，他将它摘下毫无犹豫的给了封筝。那时候封筝只觉得这株野花格外的好看，却不知道它的名字。
春天的风充满柔情的吹着，吹动了身旁的青草，吹出了农田里的水纹，吹起了渔夫帽下的秀发。他们的上下嘴唇在一开一合的谈论着，谈论三月里还没有结束的话题。他们的激情被封筝无意的一句话激起，凭借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他们如火如荼的计划从三月延续到了四月。终于，四个人开始的第一次合作计划在这条轨道上成就了。
再次沿着轨道往前走，就到了终点，终点是一个废弃的火车站，纵横交错的火车轨道散落在这里，稀疏的杂草斑点似的分布在铁轨的周围，拆除的站台还能依稀看见往日的热闹，但是堆积的高高的废墟挡住了前进的步伐，他们一行四人站在那里，迎着山间的轻风踏上了回去的路程。
安静下来的柳佳欣靠着白子轩，道路两旁橘黄色的路灯在她的脸上打着忽明忽暗的阴影，傍晚之后的气候转凉了，白子轩将身上那件白的发亮的休闲外套，搭在柳佳欣的身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他也陷入了浅眠之中。
承载着一车疲惫的公交车走走停停，将这段本就不短的距离在时间上拉长了。窗外交替的景色和安璟澜的侧颜吸引着封筝的注意力，安璟澜看不见封筝脸上明暗的光影，但是他感觉到她的腿在摩擦着反复交叉。公交车没有开窗，但是有风从某个地方吹进来，正好吹着封筝小腿的位置，尤其是她的脚踝，薄薄的打底裤不能抵御晚上的寒气，这凉风仿佛钻进了骨子里，冷得疼。
“怎么了？”安璟澜扭过头问她。
“不知道是低估了晚上的气温，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寒能力，今天好像穿少了。”她嘻嘻笑着，尽量以最轻松幽默的口吻说出来。
“是腿冷吗？”
“有点，有风灌进来。”她将腿交叉夹得紧紧的，好像这样就不冷了，她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植被和闪退的路灯，在困意的侵袭下睡着了。
公交车在行驶的过程中颠簸着，她的头挨着玻璃窗跟随着汽车的节奏碰撞着，睡梦中她感觉额头碰撞到的车窗不知不觉变得柔软了，头像枕在棉絮被里，软软的也暖暖的，她的腿也不冷了。
封筝睡着了，她浅浅而均匀的呼吸声传进了安璟澜的耳朵里，他靠坐过去，双腿挨着封筝的腿挡在了封筝双腿的前面，安璟澜略微宽大的裤脚挡住了前面不知从何处灌进来的冷风。他的手绕过封筝的肩头，在碰撞中将封筝的额头包裹在他的手掌心里，公交车停站的某一刻，封筝的头顺着安璟澜的手臂滑进了他的肩膀，她没有醒来，他也就没有动。
到站了，封筝从安璟澜的肩头醒来，她心里即欢喜又不好意思，她不动声色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娇羞而肆无忌惮地盯着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她没有见过他似的，车上的人都快下完了，她才从安璟澜的声音中找回自己。安璟澜顺着她的耳郭捏了捏她的耳垂，催促道：“该下车了。”封筝将驻留在安璟澜身上的目光收回来，始终不知道他用自己的裤腿为她挡风的事情。
学校的日子顺着规律的排课表毫无波澜的进行着，对面宿舍楼后的空地上，那堆在狭缝里生存的杂草，经过秋天和冬天的洗礼，无精打采的枯黄在那里，没有生长出新的来。就在这堆枯草的不远处，映山红开的鲜艳，低矮的灌木丛生的清脆嫩绿。安璟澜已经从那堆枯草中活过来，从封筝他们的青春活力和积极的生活态度中重生了，他勇敢地面对着太阳和风雨，踏进了这个喧闹的世界，他开始融入这里，在以往不曾踏足的圈子里留下了自己一星半点的痕迹。纵使他这一生都要在不断的跌跌撞撞中前进，纵使他的面前是一个又一个艰难的障碍。他开始真正地从自己的“套子”里探出了头。
白子轩、封筝和柳佳欣已经忙了一整天，从早上开始，柳佳欣和封筝就在学校的社团去借桌椅，白子轩则在外面的音响店去租音响和话筒，顺带着还买了几串小彩灯。之后就是三个人在古城和学校之间不断运送乐器的身影。傍晚时分，桌椅已经摆好了，桌子上的乐器也摆放整齐了，四个人吃着盒饭盘腿坐在学校的操场上，当然还有“再见”。
晚霞拖着长长的影子与这个操场难舍难分，晚饭之后的操场，三三两两的人群从学校各处汇集到这里，篮球场旁边的健身器材被人们排着队的享用着，香樟树下的秋千上坐着情侣和闺蜜，他们的影子已经长到了操场上的塑料跑道上，被跑步的人群踩来踩去。有好奇的人在经过封筝他们搭起来的台子时，会刻意的多瞟几眼甚至走过去看一看。
从体育学院借来的电线从操场上的那个看台横穿过跑道，把电能输送给白子轩借来的电器设备，话筒和音响经过试音之后，结果显示一切设备正常运行。然后表演和推销也就正式开始了。
柳佳欣拿着话筒站在他们台子的前面，天色还没有黑全，她在即将退却的几许霞光里，生动的主持着，她持着落落大方的姿态将那份背了无数遍的开场词讲述的动听而又充满温馨，每一句话里的遣词造句都是经过她无数次的修改而来的。之后就是白子轩和安璟澜的交替表演，白子轩拿上了那把作为报酬的吉他，他弹奏着当下流行的情歌，跟着吉他的节拍哼唱着，在动情的节奏里对着柳佳欣暗送秋波，但是底下坐着的女生都以为白子轩的秋波是送向她们的。
操场上主席台上的橘色大灯突然点亮，亮光从安璟澜的背后打过来，安璟澜的脸就投进了背光的阴影里。繁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挤满了星空，底下的人越来越多，安璟澜的笛声悠远空灵，像是来自远方，这首曲子是他自己的曲子，是他光明世界里的最后一首曲子。封筝按下开关，放置乐器的台子上，一个挂着的白炽灯亮了起来，簇拥在台子周围的小彩灯亮了起来，五颜六色的灯光照在了安璟澜的脸上，使他俊朗的轮廓透着丝丝的神秘。
彩色的灯光，不聚光的松散性只能照着面前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白子轩和柳佳欣在灯光的照耀下，脸上浅浮着温暖的笑容，柳佳欣躺在白子轩的大腿上，她在听曲，白子轩也在听曲，但是白子轩的眼睛在她的身上。封筝守着面前的这些乐器，她离这些灯最近，她在强光的照射下有些看不清安璟澜的脸。
安璟澜和白子轩的音乐声像月光盖住了这片操场，底下坐着的人，跟着节奏用手掌打着拍子，操场上像在开派对一样热闹。在操场旁边的香樟树下，在路灯照不见的黑暗里，安玫就站在那里，她看见安璟澜站在人群堆里，听见安璟澜用话筒说“谢谢”，她笑了，在黑暗里她抬起手从脸上抹过，她也哭了。
“再见”在桌子下面已经睡着了，只有时不时摇晃的尾巴表示它并没有睡熟。七八点的操场是人群最为多，最为热闹的时候。有人开始走到封筝的面前去查看乐器，询问价格。
音乐声终于结束了，柳佳欣又再次拿起了话筒，她说：“今天的音乐会到此就结束了，接下来是本次活动的重点，看摆在灯光下的乐器——”她摊开左手礼貌的指向那些乐器，“都是崭新的，今天将以最低的价格出售给现场的幸运者们。大家知道岭西古城里的‘听见远方’吗？这些乐器就来自那里——”柳佳欣又走到安璟澜的身边，一巴掌拍在安璟澜的肩膀上，接着说“这就是那位老板，帅气吧，他现在将以最低的价格和最高的质量保证出售这些乐器，有喜欢的大家可以去看一看。”其余的三个人都给柳佳欣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底下有人站起来去查看那些乐器，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些人确实知道“听见远方”，并且知道“听见远方”已经关门了，于是有人问道：“既然有质量保证，为什么关门了？”
“再见”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危机，从桌子上腾得一下爬了起来，跑到了安璟澜的身边，蹭着他的腿。
安璟澜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平静而坦然：“‘听见远方’是在我任性的坚持下开起来的，正如大家所见，我是个盲人，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打理这个店。‘听见远方’自开业到现在我甚至都没有去过几次，请人看店和基本的打理都是我的母亲在处理，与其说是我的店不如说是我母亲的店。现在我知道这份工作不适合我，所以我想关了这家店重新找一份适合我的工作。”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今天的这个活动要感谢我的三个朋友，”他们的名字从安璟澜的嘴里蹦出来，每一个名字都被他那么用力那么深情的念着。“他们让我的人生在迷茫中找到了方向。”他在心里也同样感谢那个站在黑暗里默默哭泣的女人。
白子轩走过去，将一个拳头击在安璟澜的胸口处，嘴上嫌弃地说“太肉麻了”，手臂却又诚实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封筝和柳佳欣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不一会儿白子轩也走过来帮忙了，安璟澜站在一边，从嘈杂中辨认出他们和客人讨价还价的声音，久违的满足感重新回来了。
他们的活动举办了两天，第二天来的人更加的多。第二天的环节和第一天的略有不同，第二天出售的环节放在舞会的前面，封筝认为第二天的时候大家对于这场活动的目的已经明确，有意购买的必然也是奔着乐器来的，倒不如直奔主题，毕竟购买的热潮也就那么一会儿。果然如封筝所想，这股热潮只持续了几个小时。快九点的时候，已经基本可以宣布散场了，这时候封筝让白子轩去把那两个圣诞灯拿过来插上。这个圣诞灯是之前封筝为了筹划这次活动在网上买的。
圣诞灯在桌子上和地上各自旋转起来，五颜六色的光芒扫过人们的脸上。激情的音乐响起，那些映着光芒的脸灿烂的笑了。由白子轩和柳佳欣最先开始跳起来，慢慢的三三两两的人都跟着跳了起来，稍微内敛的人就坐在草坪上运用脖子、脑袋、手、腿等一切能够活动的肢体回应着这音乐。许多的手机亮起闪光灯，在黑暗中晃来晃去，比圣诞灯的光芒还要迷人。安璟澜也被热情的同学邀请去跳舞了，封筝看见安璟澜在闪烁的灯光里笑的很开心。她转过头准备收拾东西，却看见了安玫，安玫抓住封筝的手：“去吧，我来收拾。”
封筝走到人群中间，她现在已经能够很清晰的看见安璟澜了，有一个女生抓着他，他们在聊天。那个女生很漂亮，忽明忽暗的灯光遮挡不住她那张精致的脸，反而增添了一丝妩媚。她站在安璟澜的身边，姣好的身材让他们如佳子才人般般配。
女生问他：“你有女朋友吗？”
“我看不见。”他笑容温暖，声音确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我不在乎。”她高高在上，仿佛喜欢他是自己对他的恩赐，他理应感激涕零的答应，她以为他应该那样。
“我有喜欢的人了。”他轻描淡写的说。
“我比她好看。”她的身边从来就不缺爱慕者，这使她对自己的外貌和身材充满了自信，甚至可以说是骄傲。
“你什么都比她好，可是你不是她。”安璟澜放开了她的手，那个女生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摔过身子离开了。
音乐声和人声让封筝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她看见那个女生离开了，想过去又不敢过去的。柳佳欣和白子轩转悠着来到封筝的身边，白子轩露出孩子般单纯的笑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她。柳佳欣就拽着封筝让她和他们一起跳舞，转来转去的，离安璟澜越来越近，在柳佳欣的一掌里，她站在了安璟澜的身边。
“安璟澜，交给你了”柳佳欣说完，又和白子轩低头咬耳朵去了。
安璟澜习惯性的摸了摸封筝的耳朵，食指和拇指最终停留在了封筝的耳垂上，他想全世界的女生都比眼前的这个姑娘好，可是他只想许她一生陪伴。
“我不会跳舞。”封筝用他能听见的音调说。
“我也不会”。
临近学校的宵禁，他们的活动才结束，大家开始收拾东西，该送学校社团的送社团，该放体育学院的放在体育学院，安玫将早就收拾好的没有卖出去的乐器搬进了自己的车厢里，音响、话筒也放进了安玫的车里，由她带出去。封筝和柳佳欣一人拿着一个圣诞灯回宿舍了，这是唯一一次白子轩因为宵禁没有送柳佳欣回宿舍。
第二天的下午，封筝他们在安玫家吃的晚饭，晚饭后，安玫在楼下完成饭后的收尾工作，封筝他们就上楼计算这两天的收获。安璟澜的家里还剩下一些乐器，唯一的一把古筝因为价格昂贵也没有卖出去，现在就摆放在安璟澜家的客厅里。
白子轩作为一名理工科学生，这个算账的活儿自然就交给他了，柳佳欣就在一旁打着下手，在算错了几次之后，他们两个难得的正经了起来。柳佳欣和白子轩两个人理账的声音在这个客厅里回响，他们时而会争吵起来，争吵声中又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这次活动的成功也让封筝对剩下的那些乐器也产生了新的想法。
账算完了，因为卖的都是像竹笛、埙、吉他、二胡这样的小型乐器，并且是按照原价或者稍微高于原价的价格出售的，所以盈利并不多，但是这上万元的收入也不亏呢。剩下的乐器，封筝提议拿到网上去卖，像是闲鱼、拼多多都可以。
末了，安璟澜将封筝他们送至门口，这时候的月光从黑夜里倾泻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了四个人的阴影，还有“再见”摇着尾巴的黑影。封筝弯下身子摸了摸“再见”的头，起身的时候，一抬头撞进了安璟澜的眼睛里，她收回凝视的目光和他说再见。转过身踩着柳佳欣和白子轩重合在一起的影子离开了。
“封筝——”
“嗯？”她转过头，柳佳欣和白子轩也转过了头。
“路上小心——”他想对封筝说的话，是不敢说的秘密。他听着他们复又响起的脚步声，转身关了大门，但是没有关住那颗已经动情了的心。
客厅里，他们刚刚算账了的草稿纸被吹进来的风翻起来，纸张摩擦着纸张发出了一种清脆的沙沙声，安璟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礼品盒，上面的蝴蝶结有着轻微的变形，打从封筝进到房子的那一秒起，他就无数次的把手伸进口袋里想取出来拿给她，可是总是在拿出来的前一刻就退缩了。现在这个小小的礼品盒漂亮的躺在他的手掌心里，他捏着盒子，似乎捏着了里面镶嵌着水晶的鹿角发卡一般。
安璟澜终于能以无比坚定的步伐走向未来，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寻找到生活的轨迹，可是他爱封筝的心就像这枚送不出去的发卡，只能紧紧的将感情捏在自己的手心。可是他不知道，封筝却在爱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坚定，她无比勇敢的承认着自己的心，也在无比期待着他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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