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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骗子


  安璟澜在医院待了快一周,从救护车上被推下去时,他躺在担架上清晰的感觉到底下四个轮子对地板的摩擦,黑暗中他被推进了无数的房间,做了无数的检查,除了针管刺破皮肤扎进血肉里的疼痛外,他什么也不知道。

  第三天的时候,窗外清新的空气吹进房间,中和了病房刺鼻的消毒水味,空气里的湿热气味,显示着今天是刚下过雨后难得的好天气。病房里有小孩在哭,扯着嗓子哭的撕心裂肺。一个中年男医生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他低沉的嗓音仿佛是从这哭声中跳脱出来一般:“今天可以拆绷带了。”

  一双手在安璟澜的头上绕来绕去,轻柔的动作显示这双手的主人是个女的,安璟澜的注意力不在这双手上,而在这双手拆完绷带后,会不会有他如期而至的光明。绷带终于不再束缚自己的脑袋和眼睛,他真希望护士拆走的不仅仅是白色透气的绷带,还有困扰着他的黑暗。他闭着眼睛,想做好准备再睁开。整个病房除了那个孩子的哭声依旧如故,周围所有的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安璟澜闭着的眼皮波动了几下,有光从上下眼皮的缝隙间钻进来,他觉得眼皮下的黑暗不同于往日,有一种光亮的渗透感。

  在医生的嘱咐中,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眼皮像窗帘一样被人以缓慢而均匀的速度轻轻地拉开了,这个世界通过这扇窗户重新展现在了眼前,失而复得的光明将安璟澜从另一个世界再次拉了回来。眼前的光和逐渐清晰的人与物将他的喜悦扩至最大化。安玫难掩激动的泪水,顺着脸颊默默地流淌着。安璟澜看见安玫两鬓若隐若现的银丝,和哭起来脸上细微的皱纹,这个女人在坚强中渐渐地老去了。

  病房里忘记呼吸的人在接收到答案后重新开始了新一轮的呼吸,那个哭闹的孩子,看着拿着针筒走开的护士也止住了哭泣,只有悲伤后还难以平息的抽泣仍在继续,他站在门口,将追随护士离去的目光收回来时停留在了安璟澜的身上,小孩茫然的眼神显然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中年医生拿着医用电筒再次检查了安璟澜的眼睛之后,就从容地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站定用手摸了摸那小男孩的头吓唬道:“你下次再哭,我们就不给你妈妈打针,要给你打针了。”小男孩对医生和护士似乎充满了警惕性,看见他们过来会不自觉的捏紧拳头后退几步。

  病房的窗外正好能看到一棵梧桐树,树叶轻摆着像在荡秋千,阳光照着上面还有着水珠的草坪,闪出钻石的光芒。安璟澜拿起那部老人机,上面封筝的十一位号码在手机屏幕里亮着,拨通电话,封筝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清澈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关切。什么都说了就是没有说他恢复了光明。挂了电话后的他默默地记下了封筝的电话号码。

  “怎么不说清楚呢?”安玫责怪儿子说的不够清楚,疑惑安璟澜怎么不把已经能看到的事实告诉封筝。

  “她胆子小,别给吓跑了。”安璟澜露出一丝坏笑的表情,他怕强调过自己长相普通的封筝听到他恢复光明就不敢来见他了,索性自己先见了她,到时候她也就跑不了了,即使跑他也能瞅准目标轻易地抓住她,而且还可以趁机逗逗她呢。安璟澜恢复光明的第一件事不是再次观望已经变了面貌的世界,而是想着怎么去捉弄从自己想象中挣脱出来的封筝,可见之前的温润儒雅只是假象,又或者说他终于找回了最初随性的自己。

  医院的乏闷像是会通过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传染一般,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的,那种无事可做的无聊会让人觉得哭闹孩子的撒泼打滚也充满了诱惑力。偶尔走出病房,在绿油油的草坪上,坐在长凳上看医院的千姿百态。他就会问安玫关于封筝的事,安玫不厌其烦的回答总不能够让他满足,他就时不时趁着下课时间烦扰封筝。安璟澜住院的这几天,封筝接到安璟澜的电话突的变得多了,安璟澜对她突然的关心让她不知所措又心生欢喜。他们会在电话里聊起医院里那棵十多米高的梧桐,安璟澜说午后的时光他总能听见梧桐树下,孩子们玩闹的嬉戏声。

  转眼就是端午节,封筝、柳佳欣和白子轩本来定好了要去安璟澜那里的票,最终还是退了,因为接到安璟澜端午就要回来的消息。

  端午节的这一天,河边靠着护栏的人一层叠一层的聚集在这里,清晨河面上的薄雾还未全然退去,露出半张脸的太阳就已照射出粉红色的光线。街边点着煤灶炉火,上面煮着各式粽子的大妈和阿姨也时不时站起身,仰着脖子伸长了脑袋往河中心望去,但是黑压压的一片,除了前面数不清的后脑勺,什么也遍寻不找,偶尔这种好奇又会被来买粽子的顾客而打断。嘈杂的人声将河中心进程的信息传播的十分混乱,年年都进行的比赛并没有削减过来的看客,三三两两的人陆陆续续接踵而至,汽车焦躁的鸣笛也加入了这场聒噪的争论之间。

  封筝、柳佳欣和白子轩无心这场比赛,他们提着水果与河岸边的人群擦肩而过,被人群占去小半个车道的路让这条宽阔的柏油路显得异常拥挤。水果篮子在唯一一位男士的手里提着,白子轩提着水果篮的那只手因为高兴而甩了起来。封筝和柳佳欣走在前面,两只空在外面的手也甩了起来,高兴里透着雀跃。对于柳佳欣来说,是一位好朋友得以被命运眷顾于俗世安然的喜悦,而封筝的喜悦不仅如此,她的喜悦里有着淡淡的梧桐香,好像那棵被赞美的无关紧要的树会打开她的一扇门,她现在不知道是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这棵梧桐像当初安璟澜在路边随意采到的那支紫云英,美丽中生长着希望。

  安璟澜看着前来的三个人,从柳佳欣和封筝之间立马分辨出长相普通的那个女孩就是封筝,脸蛋的确不如柳佳欣那般精致,脸颊上微微的婴儿肥和隐约可见的双下巴并不使整张脸显得油腻而臃肿,反而增添了几许稚嫩和可爱,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亮白的上牙,一双美丽的杏眼藏在厚重的黑框眼镜后面,泛着微光。

  说不清第一次看见白子轩是什么感觉,像是一个阳光的大男孩,那双幽暗的眼睛里放射出的光线总是不由自主地紧随着柳佳欣,喜欢开玩笑,笑起来的时候带着几分痞气,会露出一颗好看的虎牙,虎牙长在右边,有老人说右边长了虎牙的人会怕老婆,因为男左女右。而柳佳欣精致的妆容下难掩那组合在精美轮廓上的完美五官,匀称的身段凹凸有致,自显娇媚,想比之下,站在她身旁的封筝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坐定的四个人在底下院子里聊着天,总有各种话题被翻腾起来,赤舌之间的较量让这个小院有了久违的热闹,遥远的距离隔离了河边的嘈杂,但是比赛开始的咚咚鼓声从远处顺着空气一路蜿蜒而来,鼓声的威严被距离削弱得几近没有。

  小桌子上的点心和纸杯里被放凉的茶水一样,被人们遗忘了,聊天的过程中,安璟澜小心得打量着对面的三个人,他发现封筝总是会直愣愣地盯着他看,羞怯中不掩欣赏,这傻萌的姑娘还以为他看不见呢。封筝叫他璟哥的时候,他愕然想起当初提醒封筝他们关系时候的决绝和冷冽,心突的揪了一下,懊恼的痛苦直冲进脑门。唯一能够减轻这种疚罪感的,就是他对封筝的喜欢终于可以从遮遮掩掩和左右为难的困境中逃脱出来。

  见安璟澜生龙活虎,谈笑风生的样子,白子轩和柳佳欣两个喜好热闹的人早已被隐隐可闻的鼓声勾走了半个魂魄,再坐了一会,大约半刻钟的样子,白子轩从椅子上起身,拍了拍安璟澜的肩:“看你毫无大碍的样儿,这气色,这光泽,泛着桃花的艳啊。”说完又猛拍了安璟澜几掌,没有看上去的那般用力。

  话题似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蓝天里悠悠白云下的阳光斜射进来,轻烤着这片和谐而横趣丛生的四角土地,小木桌上的水果在阳光的作用下似乎正在慢慢发热,在准备转移阵地进屋的空档,白子轩终于用轻描淡写的几句看完热闹再来的敷衍话结束了这场看望。

  在门口处,柳佳欣靠近封筝的耳朵悄悄打趣:“你若不想走,就留下来,你心里这么想,他心里可能也这么想,我看他头疼之后,脑子好像清醒了。”这些话说的很轻,但还是被耳朵尖灵的安璟澜听见了。他挂着笑,将本来与他并肩而行微微搀扶着他的白子轩一肩揽了过去,趁着前面两个人不注意,将他拉至一旁,为了压制自己声音的过分传播,将那磁性的声音压得更低,说:“你手上这个蝴蝶发带还挺显示你的刚阳之气。”说话时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发带。

  这发带是柳佳欣专门给他买的,付完钱就立马给他套上了,还无比义正言辞的命令道除了洗澡不可摘下。不过难不成这事封筝也讲给安璟澜听,那他和柳佳欣之间的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在封筝这个叛徒的传播下,他和柳佳欣两个人简直就是透明体嘛,奈何柳佳欣又管不住自己的嘴。

  “封筝这个大叛徒。”白子轩恶狠狠地说,在柳佳欣的淫威之下他丝毫不敢动封筝,只能过过嘴瘾,从思想和意识的相对自由中对封筝加以凌虐,她简直太无视自己的男性尊严,太放肆了。

  “我亲眼所见,与她有什么关系?”安璟澜悠悠的说出口。白子轩被这话扯回了他那幽怨的灵魂,低头仔细打量安璟澜的模样,那收回打量自己手上蝴蝶发带的眼神,正深邃而有神地望着他,在白子轩眼里,这不怀好意的直愣愣的眼神充满了挑衅。安璟澜不再茫然的眼睛让白子轩终于确信他说得都是真的,正要伸出手去抓前面两人的衣角,无奈被安璟澜一把打住了。

  “这份喜悦应该由我亲口传递给封筝才对。”安璟澜此时的微笑让白子轩直觉得这小子道貌岸然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狼心,原先还以为是头忠犬呢。

  果然,在分离之际,安璟澜借口有事将封筝留下了。白子轩伸出一只手,在暗处给安璟澜竖了一个大拇指,用口型传递出“你牛”的信息。白子轩走了百米远后,默默感叹道:“真是羊入虎口啊,果然这世间越来越缺少像我这般内外如一的人才了。”无比语重心长的感慨一番后他才将这一好消息在添油加醋的基础上,以有色彩的背景说给了柳佳欣听。柳佳欣又喜又忧,这说明封筝当初的坚持没有错,不管老天爷是可怜安璟澜还是眷顾封筝,都让这份感情变得圆满了起来。她现在才想明白为什么安璟澜对封筝的态度突然转变,之前安璟澜的半拒半迎居然让柳佳欣生出了一丝心疼,原来安璟澜也是顾忌的,顾忌怕给不了封筝幸福。

  封筝扶着安璟澜坐在一楼堂屋的靠背木椅上,将院子里的小板凳、小木桌和水果收拾进来。安玫在他们进来之后就出门了,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的轻松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她站在河岸边,赛龙舟的热闹情形似乎与她无关,河风轻轻吹起了她正逐渐变白的灰头发,其中夹杂的银丝也跟着飞舞起来。也许她正在跟另一个世界里的某个人对话,他们引以为骄傲的儿子终于得到了上天的眷顾,此时此刻,她对着远方终于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时而跑进阳光里,时而跑进房屋阴翳处的瘦小背影吸引着那双刚恢复了光明的眼睛,这双渴望光的幽暗黑眸,更钟情于那个相处过却未见过的身影。他紧紧地盯着封筝,具体起来的封筝,虽然称不上明艳,但是不可否认的动人,没有酒窝的她笑起来微带着一丝小女孩儿的羞怯,小巧的鼻子上长着五官中生的最是好看的杏眼。见她的第一眼没有被惊艳,反而是那种普通,让安璟澜一眼就望见了她。那是一种朝夕相处后的自然反应,就像初中时学的膝跳反射一样自然。黑亮的头发在封筝的后脑勺上零散的绾在一起,有一缕头发从发带中挣脱出来,正随着封筝的动作摆动着,似乎想要从那完美的后脑勺中逃脱出去,真是俏皮中缀着可爱。

  终于忙完的封筝在安璟澜的旁边坐定,门外的千年矮正被阳光照的发亮,这株被遗忘在院子里的灌木,长得十分随性,横枝错节,竟比被园艺工人修剪的那些灌木生的高,更多了一份自然的生气。安璟澜倒是羡慕的很,不过想到自己能够和它一样随性,不用再拘着小心翼翼,就更加欢欣雀跃。他的眼珠子趁着封筝不注意的时候,总是斜睨着她,只望见封筝眼睛里透着的那份清澈,不够完美的是这双眼睛的灵动被那黑色的厚重眼睛和厚厚的镜片遮住了几分。

  “水果盘子里有梨吗?你给我挑一下,我想吃。”安璟澜拿着牙签的手在盘子里点了又点,盘子里的水果都被他点出了看不见的洞,有一颗葡萄还被他给甩了出去。封筝将地上的葡萄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然后用牙签戳了一块梨,本准备放到他的手上,谁知他竟张大了嘴在那里“啊”。

  安璟澜的反常让封筝心生奇怪,有一种他离开的这一趟似乎去了精神医院的感觉,她往他的嘴里塞着水果,凑近了几分去看他,除了平展的眉宇间好似增添了几分英气外,没什么改变啊。

  “你头还疼吗?”封筝小心翼翼的问。

  “不疼了啊。”安璟澜真想笑出声,原来自己的反常还真的吓到她了,难怪她刚刚那么凑近了看,恨不得钻进他的脑子里看个究竟。封筝不知道,她凑那么近,近到她呼出的气都喷在安璟澜的脸上了,她应该屏住了呼吸的,不然即使安璟澜现在看不见,也能感觉到。

  “医生说我可能很快就能看见了。”安璟澜试探性的告诉她,想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真的,那太好了。”封筝暗暗的想,确实很好,她应该为他高兴的。可是如果安璟澜恢复了光明,那么她对他的喜欢势必就要藏起来,藏的比现在要深,也不能再如此光明正大的盯着他看,用就好像安璟澜是她所有物一样的眼神。她将目光再次锁定在安璟澜那张俊秀的脸上,她知道当安璟澜世界一片灰暗的时候,她可能是安璟澜一丝一毫的微光,但是一旦他的世界有了光,她就应该退居到和柳佳欣他们一样的位置。到这一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简直卑鄙,她是因为对自己的自卑才喜欢安璟澜的,其实无形中她也利用了安璟澜之前的缺点,即使她在安璟澜面前极力辩解自己长的不好看,内心里却又理所应当的接受了安璟澜对自己的那份空白。

  安璟澜从封筝那双复杂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她的想法,为了证明自己的心中所想,他问她:“那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什么?”还来不及收回思绪的封筝,茫然的反问道。

  “就是如果我恢复光明了,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在我身边吗?”他真想直视封筝的眼睛,他也确实那么做了,而那双飘忽不定的复杂眼神,凝视着远方茫然无措。

  封筝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安璟澜的意思她懂,但是这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他看不见,她不完美。现在,或者说不久后的将来,这两个前提中的一个消失了,那么这个结果还能不能按照曾经的剧本照常发展,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她的回答也就显得模棱两可,以前是安璟澜推开她,现在一向怯懦的她因为再次的胆怯而不敢迎面直上,她怕真的撞上,自己会头破血流。她不想让自己的不完美成为他的借口,也不想正视自己卑鄙的内心,为了一个体面的他,自己自私地利用了他的缺点。

  “当然,我、柳柳还有白子轩,我们一直都会在一起的。”

  安璟澜察觉出封筝刻意躲闪的眼神,她不敢望向他,之前从她眼睛里看见的那份清澈被搅得浑浊了,她的眼神和她的闪烁其词令安璟澜不满,仿佛又要错过的失落感再次袭上心头。他着急,隔着桌子捧着她的头亲了她一下,“现在,我说的意思明确了吗?”

  摇摆中的千年矮有一半掩映在阴影里,开着一条缝的大门透着巷子里的光,屋内有几秒钟可怕的寂静,这两个骗子,除了心一致统一战线,总有一个人的身体想要移居屋外。安璟澜不知道封筝的卑微胜过了卑鄙的内心,一如封筝不知道安璟澜已经捕捉到了她所有的窘态一般。封筝慌张的站起身,从他嘴边收回的手带走了桌上的水果盘,陶瓷的盘子摔在地上,伴随着清脆的响声,碎成几块。她低下头去捡碎片,不争气地哭了,是为安璟澜委屈,为自己遗憾。

  那扇只开了一条缝的大门,此刻敞开着,封筝风一样的背影从那扇门中消失。走在巷子中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敏感,太小题大做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自己怎么就先露出了马脚,或许是不敢面对发现了自己那颗卑鄙的心,又或者是不敢面对如此坦诚的安璟澜,总之她找不到留下的理由。安璟澜错愕的坐在门口,看着那两扇还在摇动的大门,他庆幸在医院的时候没有告诉封筝真相,不然可能会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另一面又带着一种欺骗了她的负罪感,不知道封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会怎样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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