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最后的时光
自从那次封筝哭着离开这个院子之后，安璟澜时常回忆起那棵生长在医院里的梧桐树，还有那个爱哭的小男孩。梧桐树像是医院里唯一富有生气的东西，风吹叶动，看惯了生死，也就看淡了别离，十多米高的身躯下惯宠着一群嬉戏的孩子和怀揣着各色情绪的成年人。安璟澜也见过别离，也是在这样的白色空间里，他的父亲，一位将白大褂当便装穿的男人，悄然的离开了，来不及留一句遗言，灵魂便带着遗憾剥离了身体。
医院的别离总是会渲染出格外的悲伤，这样的悲伤每天都在上演，生与死的一线之隔使那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同一般的敬畏生命。那个离天堂和地狱最近的地方，刻画出了人间百态——善恶美丑，如果人生是有底线的，那么医院便是这层底线的边缘。安璟澜是这座边缘的常客，生死考验和身体摧残他都经历了，这个赋予他悲伤的地方，这个用呼吸机延续生命的地方，本应该长久地以灰暗的形态驻足在他短短的一生中，却又在走向终点的旅途上赋予了他新的开始，那棵梧桐和关于梧桐的对话。他的生命至此出现了裂缝，那是封筝不期然的闯入。
在医院时，他最喜欢从病房的窗户俯瞰梧桐树下的人群，爱哭的小男孩在树下围着树干和其他小孩追逐打闹的时候，清澈的笑闹声也是纯净而通透的。此时此刻安璟澜在阳台的椅子上望着楼下的大门和院子，他想难道自己和封筝之间真不能如那小孩的笑声那般简单透彻吗？他将对封筝的想念都换成了对那棵梧桐树的回忆。
柳佳欣在自己的柜子上贴她与白子轩的照片，她的书桌上挂着一条绳子，绳子上的小夹子下也夹着他们的照片，当然也有封筝的，还有安璟澜的身影，那是一张合照，是那次吃火锅的时候让服务员拍的。柳佳欣贴着照片，嘴里念念有词，封筝站在她的旁边，手指不自觉地去勾那张有安璟澜的照片，他浅笑着，眼睛里的光是散的，右手里握着的筷子还未完全放下。封筝知道自己介意什么，介意不完美的自己会配不上以后那个完美的他，可是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啊，她在恼什么呢。她不过是卑鄙的喜欢了安璟澜，仅此而已，并没有强迫安璟澜也应该对自己付出同样的感情啊。封筝极力的安慰着自己，为了利用安璟澜最后的黑暗时光，她为自己再次编制了一系列的借口。
封筝的忧思和欢欣雀跃的柳佳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柳佳欣和白子轩都认为封筝是守的云开见月明，命运开了一个圈的玩笑后，又给了他们一道希望，划破了黑夜，现在就只差那层窗户纸了。柳佳欣想祝贺封筝的，在得知安璟澜还没说出真相后还是极力忍住了那张差点管不住的嘴。她嬉笑打趣逗弄封筝，却始终得不到封筝分毫的回应，反而被过分安静的封筝拉住。
“安璟澜说他有可能恢复光明，我高兴又害怕，高兴他能看见了，害怕他看见我。”封筝口不择言的说着，而柳佳欣却听得一头蒙，云里雾里她没懂封筝的意思。
“我承认打从第一次看见他我就被他吸引了，那时候我没有想过靠近他，后来经由安老师的照顾我进入了他的生活，也许看不见的他对于别人来说是负担，是不完美，可对于我来说，却是使我觉得幸运的，因此我不用在意我普通到平庸的脸。于是我怯懦而小心的接近他，想让他喜欢我，想让那个除了看不见其他都很完美的男人喜欢我。”封筝说的有些急有些激动，让本来就不懂她意思的柳佳欣听得更是头疼。
“这也没有什么啊。”柳佳欣说。
“不，有的，我不完美，可是我想有个完美的男朋友，所以打从一开始我就利用了他看不见的缺点，你说我是不是很卑鄙？柳柳，我真的觉得我很卑鄙。”封筝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到卑鄙这个字眼的时候，她微微遮了一下眼帘，两颗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滴在了柳佳欣的腿上。
“这没有什么啊，谁都想遇到一个完美的伴侣，谈不上卑鄙，只能说是缘分。”
卑鄙这两个字实在说的太过严重，即使封筝真的利用了安璟澜看不见的事实，那也是在她喜欢上安璟澜之后，谈不上利用，只能说她喜欢安璟澜时，刚好安璟澜有了这样一个因素让她可以遮盖自己的自卑。只是此时死脑筋的她走入了一个怪圈，而走出这个怪圈的办法就是她给自己找的那一系列借口，以朋友的身份继续待在安璟澜的身边，让这颗放纵的心继续放纵着，等到了毕业该离开的时候，让另一个与之无关的城市来治愈自己。
所有人都说感情的事情没有对与错，只有坦诚与理解是否到位，安璟澜和封筝之间的隔阂不在于爱不爱，而在于对方总是站在了自己的角度去衡量了另一方的幸福。安璟澜善意的谎言，将封筝推入到了一个难以预料的境地，没有安全感，也不敢心存丝丝毫毫的归属感。但凡封筝坦然一些，将那份微妙的感情看的再坚定一些，也不至于出现这样的窘境。
学校东正门对面的莲花池，红白的莲花终于开始陆陆续续的盛开，清晨时分，片片花瓣张开来，露出里面黄色的花蕊，池子里的游鱼在莲叶的下面欢游。越过莲花池连接两条林荫道的是一座拱桥，拱桥的另一面是荷花，荷叶稍比莲叶宽大而嫩绿，荷花盛开的花季总比莲花晚了几分。池旁有两簇紫竹，挨着草地的那一面还生着几株垂柳，如今都是新生枝叶，一片茂盛。另一面开满莲花的池子旁，绕池而生着硕大的香樟，枝繁叶茂，有矮枝贴着水面随风摇摆，荡出圈圈涟漪，刷着蓝色油漆的长廊，弯弯绕绕一直延伸到拱桥处。夏季的下午，风朗气清时，长廊上挤满了人，用馒头喂食池子里的鲤鱼，看乌龟爬上池中的青石，幸运时还能看见鲤鱼跳出水面。
日子哗啦啦的像流水一般淌过，回忆越来越多，未来越来越少，翻开的书本会跳到七十二页，页脚上用黑色碳素笔醒目的写着三个大字，会拉回封筝的思绪，然后又重新带走她的思绪。这如流水般不断逝去的日子里，她追随着柳佳欣和白子轩的脚步去看望了一次安璟澜，他很好，日渐红润的脸颊透着洋洋生气，平展开眉宇的他变得更加健谈。封筝明目张胆的瞧着他，总觉得眼前的人在像昨天一样离她越来越远。
窗外高高的香樟挡住了封筝的视线，树叶间的缝隙里是可以望见的蓝色的天空和白色的云，风吹动树叶，云朵就动了起来，后来风停了，封筝怎么也找不出原先的缝隙和缝隙里的那朵云。
封筝的顾虑并没有得到柳佳欣和白子轩的理解，尤其是白子轩，一个拥有典型的直男思维的男性，在听柳佳欣向他复述封筝的烦恼的时候，他一脸迷茫，以一副有这么严重的表情反馈着他对此的看法。而安璟澜一直是知道封筝的顾虑的，只是没想到那么严重，而且一钻进牛角尖就拔不出来。安璟澜觉得唯一的办法是尽早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封筝坦白一切。
老旧的木板房里传出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杂乱的声音里显示出这双脚的主人凌乱的思绪，安璟澜走来走去，他思索着该组织怎样的语言才不至于吓到封筝，这是他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孩儿而如此小心翼翼。所有的话语在他的脑海里排列重组，又在他的掂量中重新被推翻，如此几个轮回后，他终于坐下，老旧的木板房安静了下来，“再见”也在自己的小窝里睡着了，他拿出纸笔，在蓝色的信笺上印上了他大气从容的字体。
日暮，阳光从窗口退去了，淡淡的余光照着这片小小的天地，蓝色的信笺被一双修长的手轻轻地折叠了起来，整齐地放在书桌上，安璟澜满足地笑了。他拨通柳佳欣的电话，让柳佳欣将封筝约出来，他迫不及待想要坦白一切，以至于将封筝所有的顾虑都打消。
安璟澜沿着街道慢慢的走着，“再见”摆着尾巴习惯性的走在前面，它以为安璟澜的世界还需要它去引路。端午后的这条河，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中间那条用船搭起来的桥，醒目的红色油漆像是新刷的。河边的护栏上，一个护栏墩的两边叉着腿面对面坐着两个工人，衣服上的泥土和汗水还未干透，他们谈笑风生，一人端着一份白色的盒饭，盒饭里是简单的几个青菜，但他们吃的津津有味，护栏墩上还放了两瓶啤酒，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酒，此刻正渗着水汽。
晚霞从逐渐变暗的天空中渐渐地退去，安璟澜已经到了操场，扫视了一遍周围，并没有看见封筝他们的人影。他坐在草地上，不知道封筝会从那条路下来，就东张西望着。操场上的足球从这边滚到那边，把白天带走了，把黑夜带来了。星星和月亮挂满了天空，他开始祈祷，对着星空，他接着想她。
封筝来了，拖着月光长长的剪影，拉着柳佳欣的手来到了他的面前。因为帮辅导员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封筝来晚了，她轻轻的道了歉，对看到安璟澜并不感到意外，这在于柳佳欣约她过来操场的时候说的神秘兮兮，还说有惊喜，她就猜到可能会有安璟澜。
柳佳欣完成了安璟澜交给她的任务之后，就离开了，在操场出口的一个路灯下，隐约可见一个男生的身影，直到柳佳欣走过去挽上那人的手臂，封筝才确信那人就是白子轩。
长长的寂静，一个不知道从何说起，一个不知道如何开口，封筝不知道背光的安璟澜一直在盯着她看，她多想能够顺从自己的内心，一直以来，因为贫穷她不能买自己想要的衣服，因为对父亲的体贴她也要假装坚强，现在难道又要因为平庸的面孔收藏起自己那颗已经付出的真心吗？她的内心很慌乱，她直视着眼前的男人，有那么一刻她畏惧了。
安璟澜打量着封筝，他承认眼前这个女人的不完美，也无可否认如果不是她贸然闯进了自己的生活，在他以前的规划中是难以有这样的存在的。是命运计划了他们的重逢，让他从内在认可了封筝，而这种不完美已经被封筝所散发出来的某种魅力抵消了。安璟澜抓着封筝放在膝盖上的手，具有穿透力的嗓音打破了这可怕的沉寂：“小筝，”他的另一只手抚摸上了封筝弯弯的耳郭，滑至她的耳垂，耳洞处愈合的伤口明显比其他的地方坚硬许多。
他接着说：“我们都不要隐藏自己的感情了，我已经违心的推开过你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你以为走进了我心里的人，是那么容易想走就走的吗？”安璟澜说的真切，字字句句都戳进了封筝的心里，她那摇摆不定的心在这一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深深的夜幕和背光的橘黄色灯光，遮住了安璟澜美丽而深情的双眼，那双眼里的真诚，掩盖在今夜浓重的夜色里。他因为紧张而伴有颤音的恳切话语将封筝那颗偏离的心一点点拉了回来，当握在手里的那只手回握住自己的时候，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以为终于到了圆满的时候。
“你看不见我吧。”封筝的另一只手抚上安璟澜的脸，以一种无奈并夹带着辛酸的复杂口吻说道。然后接下来的话打破了安璟澜正欲说出刚才因为紧张而疏漏的事实。
如果空气中卷来的风吹散了我的清梦，那是我不要的，如果吹不散带不走，那便是穷尽我一生的气力也要去追寻的。封筝轻轻抚摸着这张脸，她被安璟澜的话感动了，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写在笔记本上的一句话，眼前这个男子像自己的清梦般美好而不敢奢望，一场即将卷来的暴风雨不知道会不会也卷走安璟澜？她不敢将这份短暂的幸福延伸的太长，时间和现实会打碎天真的梦，她知道，可叹的是自己却又因为贪婪和无法违逆的真心顺从了潜意识里的私心。
“我很早很早就喜欢你了啊，是你一直在推开我，可是现在我又不敢面对你的坦然。”封筝说完，安璟澜正想打断她的话，那张俊美的脸庞凑近了她几分，他正欲用事实打消封筝内心里的顾虑，但是被封筝制止了。封筝的手横栏在安璟澜的嘴上，她瞧着他，那张精美五官组合起来的俊颜让她的自卑感又开始隐隐作祟。为了压抑自己内心里害怕的那一面，她不停的安慰自己安璟澜是看不见的啊，这样卑微和自私的想法使她的内心平静了下来，安璟澜如果为爱她的内心添了一张自定义的脸，那在安璟澜最后这段黑暗的时光里，她就照着这个样子活一遭，等安璟澜醒过来，这不过是封筝她自己的一场独角戏。
封筝的两只手捧上了安璟澜的脸，橘黄色的灯光下，她的脸似乎泛着红，像是喝了酒一样有着微醺的娇艳模样，她一下子扑倒了安璟澜。安璟澜躺在草坪上，这下封筝能够看清楚安璟澜的眼睛了，如果封筝直视这双眼睛的话，一定可以看到安璟澜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定定得盯着自己呢，但是由于某种原因封筝避开了那双眼睛。
“我现在挺庆幸你看不见我的。”封筝口不择言的说着，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壮着胆子做的事，全被安璟澜瞧在眼里，本来急于解释清楚的安璟澜，看着她这一刻可爱的模样，倒生了一丝兴趣，他安心的躺在地上，封筝的半个身子都压在他的身上，亲密的接触使他能够听到封筝激烈而慌乱的心跳声。
封筝的手肘搁在草坪上，被草坪里的碎石子膈得生疼，或许是和柳佳欣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觉的就学会了柳佳欣那一套撒泼打滚的好功夫，她将手拿起来，两只手交叠遮住了安璟澜的眼睛，这下她可以好好的仔细地看安璟澜了。她游离的视线最后停在了安璟澜的薄唇上，她轻轻抿了抿自己的嘴唇，神游的思绪没有注意到腰肢上的两只大手。封筝亲了下去，亲啄了几下安璟澜的嘴唇，贴在安璟澜薄唇上的嘴唇是凉的，也许是因为紧张。这个小姑娘的一些小举动倒是让人出乎意料，这是安璟澜想也没想到的。
“把手拿开吧。”安璟澜说话时露出了好看的牙齿。封筝的手也撑的有些累了，这时就听话的将手拿开了，用手掌撑着地。再次进入安璟澜视线里的封筝，脸颊似乎更红了，也更迷人。不知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还是尴尬，封筝又亲啄了安璟澜的嘴唇，最后才将头埋在安璟澜的颈肩之间。
今夜的封筝是安璟澜不曾见过的，让他吃了大大一惊，想到封筝这样大胆地躺在自己的身上，还有刚刚亲吻自己的娇羞和紧张，那些丑态全都进了安璟澜的眼里，安璟澜真不知道告诉封筝这个残酷的事实时封筝会怎么样。他的手摸上封筝的头，轻声说：“小筝，我有事告诉你。”
“你说。”正沉溺于安璟澜颈项间好闻的男性气味的封筝潜意识的说着。
不远处的柳佳欣和白子轩也正往他们这边走过来，远远的就看到他们抱在一起的姿势，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是安璟澜先发现了他们，但是互相都没有出声。
“其实我已经能看见你了。”安璟澜的话使得封筝一下子惊坐了起来，怀着一脸疑惑的看着安璟澜，安璟澜真挚的脸难以使人起疑，她深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能看见你，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的。”安璟澜说完，柳佳欣和白子轩也开始符合，封筝看到这个阵仗，突然意识到只有她不知情，而且刚刚自己还没羞没臊的做了那么丢脸的事，血液一下子从脚底直冲脑门。
“什么时候的事。”封筝强自镇定地问，羞窘使得她的声音都开始发抖。
“在医院时就能看见了。”
“那你们不告诉我。还，还···”还让我今天这么出丑。封筝气愤之下一下子站起来，跑掉了，实在是太难为情了，今天的自己像个发情的疯子。
留下三个呆坐一团的人，安璟澜没有抓住封筝，看着灯光下逐渐远去的封筝，安璟澜将一封信交到柳佳欣的手上后，牵着“再见”也消失在了夜幕里。今晚发生的这一切，倒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安璟澜想封筝看完这封信一定会理解的。
封筝洗完澡坐在椅子上时，看到上面放着一封信，信上的字迹她没有见过，但是猜到应该是安璟澜的，他的字迹和他本人一样，都是那么的完美。拆开信，信很短，字字透着情真意切：
小筝，曾经的你像一盏灯，将我生命中的黑暗驱赶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从我的陪读走进了我的心里，我那颗缺失养料的土壤里包裹了你这棵突然闯进的种子，很奇怪的是你发芽了。
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我的灯光，但是我想让你做我光明里的一棵树，我有利用未来去浇灌你的决心，难道你执意要将自己从我的内心连根拔起吗？难道我就那么让你信不过，你所有的顾虑，我都会用事实将它们打消。还有，我想告诉你，我眼中的你和我心里的你就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小筝，让这段经历小小波折的爱情生根发芽，不要让会随着时光老去的容颜变成阻碍恋人结合的障碍，好吗？
落款是等你。
封筝擦拭着不断模糊自己视线的眼泪，担心已久的事就这么有了答案，那棵悬在空中的心也终于是随着这封信得到了安定。
(https://www.uxiaoshuo.cc/304/304759/1647309.html)
1秒记住U小说：www.uxiaoshuo.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xiaoshuo.cc